翌日清晨,凌寒早早醒来。
冲过热水澡,她步入客厅,却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想到林烛昨夜饮酒,许是宿醉未醒,便也释然。
她依循数十年来养成的习惯,出门练剑。
剑锋划破晨曦,带起清冽风声,这是自父亲教导她握剑立志、守护苍生那日起,便刻入骨髓的坚持。
收剑回鞘,庭院依旧寂静。
凌寒转身进了厨房。
平日总是那少女早早起身准备餐点,自己受她照顾良多,却鲜少回报。
今日,总算有了机会。
当简单的早餐摆上案几,林烛的房门依然紧闭。
凌寒犹豫片刻,终是走向那扇门扉。
“叩、叩、叩——”
指节轻叩,门内寂然无声。
凌寒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再叩。
依旧无人应答。
第三次叩门后,那无声的寂静终于压过了犹豫。
凌寒轻轻推开了门。
一股淡淡的、带着花果甜香的酒气迎面而来。
凌寒微微蹙眉,看来昨夜回房后,她又独自饮了不少。
这是凌寒第一次踏入林烛的卧房。
晨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落。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床榻——
少女正沉沉安睡。
平日里灵动狡黠的神情全然敛去,只余下一种近乎圣洁的恬静。
墨色长发如海藻般铺散在枕畔,更衬得那张小脸莹白如玉。
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弧影,随着均匀绵长的呼吸,身躯微微起伏。
凌寒的脚步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床边。
她屏住呼吸,目光贪恋地描摹着少女的睡颜,掠过她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最后……
不受控制地停驻在那微启的、泛着淡淡水泽的唇瓣上。
那抹柔软的嫣红,像清晨沾露的玫瑰花瓣,诱人采撷。
一股陌生的、强烈的悸动猛地攫住了凌寒的心。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一种想要俯身靠近、轻轻触碰那抹温软的冲动,如野火般燎原。
这念头让她像被滚烫的烙铁灼到,猛地收回视线,仓惶地别开脸。
目光慌乱游离间,猛地定格在书桌上方悬挂的两幅画上。
第一幅:一位少女持剑而立,立于繁花似雪的玉兰树下,落英缤纷,如梦似幻。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
「你提着一柄剑,就站在那棵开满了洁白花朵的玉兰树下。」
「风过时,落英如雪,纷纷扬扬……」
「那画面,每次想起来都让我心间发暖。」
林烛的话语,清晰地在耳边回响。
凌寒的心湖仿佛被投下巨石,激荡不已。
她的目光急切地转向第二幅——
画面上,少女微微弯着腰,脸上绽放着一个……
凌寒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如此明媚而温柔的笑容,正专注地凝视着画外。
画中人分明是自己!
可凌寒紧锁眉头,拼命在记忆中搜寻,却是一片空白。
何时?
何地?
她自己从未这样笑过!
巨大的困惑与一丝隐秘的悸动交织,令她心神剧震。
“姐姐……?”
一声带着初醒慵懒的轻唤自身后响起。
凌寒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林烛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疑惑地看向僵立床边的凌寒:
“你怎么在这里?”
凌寒这才如遭重锤,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竟在少女沉睡时,私自闯入了她的闺房!
窥探了她的睡颜。
还……还看到了那些画!
“姐姐,你怎么了?”
林烛见她不语,困惑地弯下腰凑近,试图看清她的表情。
这一俯身,宽松的寝衣领口自然敞开。
凌寒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
一片欺霜赛雪的肌肤和那隐约起伏的柔软曲线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
“轰——”
凌寒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心跳快得几乎要炸开!
她猛地扭过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颤抖:
“我……我做好了早餐!”
“你、你快起来吃!”
话音未落。
她已如惊弓之鸟般,几乎是“逃”出了林烛的房间。
留下身后一脸茫然、尚未完全清醒的少女。
早餐时。
林烛仍有些迷迷瞪瞪,眼神飘忽,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犹豫片刻,凌寒终是开口:
“昨夜回房后……你又饮酒了?”
“咦?”
林烛猛地抬头,眼中睡意消散了几分。
凌寒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沉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林烛眼珠滴溜溜一转,声音顿时结巴起来:
“呃……就、就一点点,嘿嘿……”
凌寒不语,只将视线定在她脸上。
“姐姐……”
林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凌寒的神色,声音放得更轻。
“你……生气了?”
凌寒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竹筷。
林烛一个激灵,双手合十,姿态放得极低: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姐姐饶我这一回吧,求求你了,好姐姐~”
凌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若想饮酒……我亦可陪你小酌。”
林烛惊讶地睁大了眼:
“可是姐姐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少饮无妨。”凌寒语气平静。
“但上次在温泉,两杯青梅酒你就……”
林烛话未说完,意思却很明显。
凌寒沉默了。
她的酒量……确实浅薄。
林烛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狡黠的光。
“喔~我明白了!”
她拖长了调子,身子微微前倾,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姐姐呀,你是担心我喝醉了,身边无人照看,会出事……对吗?”
凌寒捏着竹筷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这点细微的变化,如何逃得过林烛的眼睛?
她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带着一丝玩味。
“真没想到,姐姐你表面清清冷冷,骨子里却是个……会心疼人的贤妻良母呢~”
凌寒的耳尖瞬间漫上一层血色。
“姐姐。”
林烛笑吟吟地继续追击,目光灼灼。
“若是看到我这样的美少女喝醉了,软绵绵地躺在你怀里撒娇……你真能把持得住吗?”
凌寒整个人僵住,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咦?”
林烛故作惊讶地掩口,眼中却闪着促狭的光。
“难道……姐姐你当真对我存了那种心思?”
“没、没有!”
凌寒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矢口否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
“喔~是吗~”
林烛的尾音拖得百转千回,带着浓浓的不信。
“那今早姐姐你偷偷溜进我房里,瞧见我甜美的睡颜时……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轰——!
凌寒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心慌意乱到了极点。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尖陷入掌心,眼神慌乱地瞥向别处,不敢与林烛对视。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怕!
怕林烛看透她那些隐秘的、难以启齿的念头后,会觉得她不堪,会厌恶她,会……转身离开!
“原来如此!”
林烛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的挣扎,一击致命。
“姐姐你呀,外表看着清冷禁欲,内里却是个……闷骚的小狼呢!”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
凌寒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天旋地转,整个人彻底石化,连呼吸都停滞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凌寒这副如遭雷击、魂飞天外的模样,林烛再也忍不住,扶着桌沿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凌寒怔怔地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女,完全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哈哈哈……姐姐,你、你好可爱啊!”
林烛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
她……不生气吗?
知道了自己那些……心思后,不想远离自己吗?
凌寒心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隐秘的期待。
“姐姐。”
林烛终于收敛了笑意,托着腮,眸光清亮地看着她。
“面对我这种级别的绝世美少女,会心动,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喔。”
接着,她轻轻巧巧地抛下一句,却在凌寒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而且啊——”
“如果是姐姐你的话……”
“我……并不讨厌呢~”
凌寒的心尖猛地一颤!
她难以置信地抬眸,望向对面的少女。
只见林烛眼神清澈明亮,神色坦荡真诚,没有丝毫玩笑或轻佻之意。
凌寒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那竹筷捏断。
她抿紧了唇,垂下眼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不敢回应。
林烛看着她这副模样,只是轻轻笑了笑,不再追问,低头继续享用早餐。
餐毕,林烛自然地收拾起碗碟,走向厨房。
如今,一人掌勺,另一人洗碗,已是她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若有客来访,则一切由林烛包揽——
烹制佳肴,清洗碗盏。
她总是如此,不动声色地维护着凌寒作为“栖梧居主人”的地位。
早餐后。
林烛蜷在软榻上,翻开一本《卜算》,看得聚精会神。
凌寒在一旁静静品茶。
待林烛终于从书页间抬起头。
凌寒才开口:
“林烛,你……通晓卜算之道?”
林烛微微一怔,随即莞尔:
“姐姐,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也只是个普通女孩子呀,又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凌寒默然,只在心底腹诽:你比那九天之上的仙人,还要神秘莫测几分。
林烛摇摇头,语气笃定:
“我可不会占卜喔。”
凌寒眸中掠过一丝意外。
“我们那儿讲究九年义务教育,学的是唯物主义。不兴这些。”
林烛合上书册,脸上带着点小得意。
又是那些听不懂的词。凌寒心想。
“九年义务教育告诉我们,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所以,依赖占卜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当然。”
她话锋一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
“矛盾是统一的,相互转化的。虽然我不会占卜,但若姐姐想了解卜算的知识,我还是能说上一二的。”
她将书本置于膝上,侧首问道:
“姐姐,你想知道什么?”
凌寒有些无奈,林烛的话时而玄奥,时而古怪,还自相矛盾,常听得她云里雾里。
“我想知道,东方道友……真能卜算出二师兄的下落吗?”
凌寒问出心中最深的忧虑。
“理论上,是可以的。”林烛回答得平静。
凌寒眼中仍有疑虑。
“举个例子。”
“此界便如一片汪洋,每个人则是一条溪流。”
“无数溪流汇聚成海。”
“故而既可由溪流之水量推测海洋之浩瀚。”
“亦可由海洋之浩瀚,逆推某条溪流的境况。”
“关键在于,你需掌握足够多的溪流信息。”
“以及……你所运用的推演之法。”
“而司天门所传承的周天神算,正是一种极为精妙的推演之法。”
“因此,若无意外,推算出萧烈长老的下落,并非难事。”
林烛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之事。
“意外?”凌寒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嗯。”林烛颔首,“毕竟,有时候大海……并非只有一个。”
并非只有一个……
凌寒瞬间想到了魔域。
“是因为魔域阻隔?”她追问。
“不一定。”林烛并未给出确切答案。
凌寒蹙眉不解。
林烛也不过多解释。
“不过,只要掌握足够多的信息,也能推演出另一片‘大海’的存在及其影响。”
“只是到了那时,便需为那‘推演之法’注入额外的加持之力。”
“而东方那家伙眼中,能提供这份加持的人选之一……”
林烛摊了摊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就是我咯。”
凌寒听得虽有些晕眩,却也大致明了:
东方玄策的卜算本可寻到二师兄。
但或因魔域干扰,或因他自身道行尚不足以穿透这层迷雾,需借林烛之力。
……这岂非意味着,眼前这看似慵懒的少女,其修为境界,竟深不可测?
林烛端起茶杯,姿态优雅地浅啜一口。
凌寒实在难以将眼前这十几二十岁的少女,与大师兄他们那等高深莫测的境界联系起来。
“嗡——嗡——”
凌寒的通讯玉牒突然急震。
点开,苏云岫的消息连珠炮般跳出:
「小师妹!小师妹!」
「速来接引殿!东方道友快到了!」
「记得带上傲梅剑的剑柄!我们还要请他推衍剑魂下落!」
读完消息,凌寒心中隐隐激荡。
“东方要来了?”林烛抬眼问道。
凌寒点头。
“姐姐若有东西要取,便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林烛重新拿起书册。
凌寒应了一声,起身走向练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