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晨光刚透过纱帘在床单上织出细碎光斑,手机提示音便此起彼伏地响起。
T国行工作群里,负责人发布的公告像一块冰冷的铅块,沉沉坠在每个人心头:“此次拍摄突发意外,造成人员受伤。已完成拍摄的成员即刻返回北淮,未完成的成员需在今日内补拍完毕后返程。”
短短几行字,没有对伤者状况的问询,不见后续处理的措施,甚至连一句安抚都吝啬给予。
字里行间的漠然,如同腊月寒风,将所有人的心吹得发颤——那些在意外中受伤的同事,在公司眼中仿佛只是随时可弃的数字。
酒店餐厅笼罩在沉重的氛围中,水晶吊灯的暖光也驱散不了空气中的压抑。
韩简乐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发白,银质小勺在杯中机械地搅动,奶泡在深褐色咖啡里晕染开,像她此刻混乱又沉重的思绪。
江念切煎蛋的动作带着发泄意味,刀刃与瓷盘摩擦出刺耳声响,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安绮柔死死盯着手机,指尖反复刷新群聊,盼着能跳出一条带温度的消息,可屏幕始终只有刺眼的公告在顶端闪烁。
凌辰坐在餐桌一角,安静地喝着白粥,垂眸盯着碗里倒映的灯光,棱角分明的侧脸笼在阴影中,没人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整个餐厅里,只有餐具碰撞的细碎声响与压抑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低沉的哀歌。
医院长廊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嗡鸣,与远处急救车的呼啸声织成令人不安的背景音。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像无形的枷锁,裹得人连呼吸都沉重。
病房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的昏黄灯光,勾勒出商时半倚在病床上的单薄身影。
她握着白瓷碗的手指泛着青白,机械地吹凉勺中的粥,每一口吞咽都像完成艰难任务——自意外发生后,公司的电话从未响起,仿佛这场事故从未存在。
“你是不是要回北淮了?”商时放下粥碗,声音轻得像一缕游丝,目光落在床边的颂一身上。
颂一急忙握住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已经请假了,说什么也要等你一起回去!”
商时望着她倔强的脸,嘴角扯出苦涩的笑,眼底沉淀着疲惫:“别耽误工作,公司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何必为了我……”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江念率先冲进来,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出急促声响:“商时!你怎么样?还疼不疼?”
安绮柔紧随其后,眼圈泛红,伸手轻摸商时的额头:“脸色这么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韩简乐站在床边,手里攥着精心挑选的水果,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
商时强撑着笑意,用没输液的手轻拍众人手背:“别担心,我好多了,就是还有点头晕。”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靠在门边的凌辰身上——少年的脊背因肋骨伤痛微微佝偻,绷带从白T领口隐约露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商时的眼眶突然发热,声音哽咽:“谢谢你,凌辰……颂一都跟我说了,我没想到你伤成这样还……”
凌辰倚着门框,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嘴角勾起云淡风轻的笑:“不过是顺手的事,别放在心上。”
可微微发白的指节,却无声诉说着那纵身一跃的惊心动魄,以及此刻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口。
午后阳光像融化的蜜蜡,顺着百叶窗缝隙淌进病房,在灰白地砖上切割出明暗条纹,宛如命运的刻度。
众人离去后,寂静一寸寸填满空间,只剩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时间的沙漏在缓缓流淌。
凌辰半陷在陪护沙发里,手指机械地滑动手机屏幕,蓝光映在他侧脸上,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在病床方向。
良久,他打破沉默:“公司那边,有打电话问过情况吗?”声音漫不经心,却藏着关切。
商时靠在枕头上,脸色苍白得像一触即碎的琉璃,嘴角浮起自嘲的笑:“没有,意料之中。”每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被现实磨平棱角的麻木。
凌辰微微前倾身体,深邃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解与同情:"你们公司......还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资本家永远利益至上”她轻声说,“我们不过是流水线上的零件,是创造利润的工具,哪来什么人情?”话语里满是历经失望后的无奈。
凌辰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困惑:"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考虑离开?换个环境,至少不用受这种气。"
商时转过头,目光与他相接,眼中有某种复杂的情绪在翻涌。
她苦笑一声,缓缓说道:"离开?哪有那么容易。合约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除非到期,否则光是违约金就能让人倾家荡产。"说到这里,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仿佛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
凌辰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阳光透过纱帘,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正当他思索着商时的话时,对方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凌辰,你看到的这个圈子,不过是冰山一角。"
凌辰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嗯?"
商时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这里的人和事,从来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光鲜亮丽的背后,藏着太多见不得光的交易和妥协。很多时候,我们做出的选择,并非出于本心,而是身不由己。"她的目光望向远处,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凌辰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窗外的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与病房里的寂静交织在一起,将这些沉重的话语,悄然刻进时光的缝隙里。
病房再度被浓稠的寂静裹挟,只剩下空调外机的嗡鸣声成单调的背景音。
凌辰百无聊赖地翻弄着手机,屏幕蓝光映得他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
商时则半倚在枕头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苍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角。
直到走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混着塑料餐盒碰撞的轻响,才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
颂一推门而入时,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显然是匆匆赶回来的。
商时见状,原本黯淡的眼神泛起涟漪,轻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和乐乐她们多玩会儿?"
"乐乐特意交代我给你带饭。"颂一将印着餐店名的牛皮纸袋轻轻搁在床头柜上,抽出一盒还冒着热气的牛肉饭。
"她说选了微辣的,你应该能吃。"
凌辰伸手接过时,指尖触到餐盒外壁的温热,不由得抬头望向颂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谢谢。"说罢便拆开一次性筷子,在陪护沙发上重新坐下,安静地吃了起来。
颂一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取出另一份餐盒,塑料膜掀开的瞬间,饭菜香气弥漫开来。
"队务刚发通知"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落,垂眸将勺子放在商时手边,"除了你们团,其他人缺的镜头今天下午就得补拍完,晚上直接搭飞机回北淮。"
商时握着餐盒的手指骤然收紧,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挤压声:"这么急?"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过她的侧脸,将眼底的诧异照得纤毫毕现。
颂一垂着头揪着衣角,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也不明白,路上给陆总打电话请假,结果连三分钟都没说上就被挂断了......"
"别为难。"商时伸手拍了拍颂一的手背,指尖的温度透过输液管的凉意传来。
"你先回去,我这儿有白柏,还有乐乐她们照应,不会有事。"话音未落,颂一的手机在包里震个不停,屏幕亮起的瞬间,"队务"两个字刺得人眼睛发酸。
她抿着唇按下拒接键,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水光:"催命似的......我得回酒店集合了。"
"路上小心。"商时强撑起微笑,却掩不住眼底的不舍。
颂一重重地点头,转身时又想起什么似的,急步走到凌辰面前:"商时就拜托你们了!我晚上的飞机,要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凌辰放下筷子,应了声"好",看着颂一三步一回头地退出病房。
走廊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颂一在电梯口停下,颤抖着点开手机。
编辑框里的文字删了又改,最终汇成一段长长的叮嘱:「白柏,拜托你一定照看好商商!她要是疼得睡不着,记得找护士拿止痛药;晚上翻身时小心别扯到输液管...... 」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电梯门缓缓闭合,将少女泛红的眼眶永远定格在这场匆匆的告别里。
随着颂一离去,病房的门轻轻合上,方才还带着温度的人声瞬间消散,只余下消毒水的气味在寂静中愈发浓烈。
凌辰斜倚在陪护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叩打着扶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将这份沉寂切割得愈发绵长。
忽然,裤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
凌辰摸出手机,解锁的刹那,韩简乐的名字在屏幕上跳跃,带着熟悉的亲昵。
对话框里躺着一句带着温度的询问:「颂一把餐送到了吗 」
他的唇角不自觉上扬,指腹在键盘上快速滑动,字里行间都染上了笑意:「嗯嗯,送到了,很好吃,谢谢 」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消息框上方立刻弹出"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凌辰盯着手机屏幕,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些。
很快,韩简乐的回复跳了出来:「那就好,颂一回去了吗 」
他望着这行字,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她蹙着眉打字的模样,指尖在键盘上停顿片刻,故意带着几分委屈地回复:「回了,现在只有我和商时两个人,怪尴尬的,都不说话,好可怜,只能待在病房里 」
发送完毕,他想象着韩简乐看到这条消息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是无奈的笑,还是嗔怪的撇嘴?想着想着,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没逃过商时的眼睛。
她正将餐盒收拢进塑料袋,动作突然顿住,目光似笑非笑地投向凌辰:"和乐乐在聊天?"
凌辰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
他转过头,迎上商时意味深长的目光,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商时见状,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这么明显,还用问?"
她将整理好的垃圾放在床头柜旁,顺手拉了拉被子,"我午睡了,你继续。"说罢,便侧过身去,不再言语。
凌辰望着手机屏幕,对话框里自己发出去的消息还带着未读的灰色,像是悬在心头的期待。
他收起手机,靠回椅背,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在身上,带着些许暖意。
此刻的病房又恢复了寂静,可他的心里却泛起阵阵涟漪,默默期待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再次亮起。
此时的T国街头,暑气蒸腾,阳光将斑驳砖墙镀上金边。
傅南半跪在石板路上,举着相机调整角度,取景框里,江念和安绮柔倚着涂鸦墙摆姿势,笑声在街头编织成乐章。
韩简乐独自站在树荫下,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苍白的脸,街边的喧闹驱散不了她眼底的怔忡。
“乐乐!快来一起拍!”江念举着遮阳帽招手。
“傅南今天拍的都能当杂志封面!”安绮柔附和:“这边光影好看,我们拍张合照吧!”
韩简乐轻轻摇头:“你们拍吧,我在旁边看看。”
安绮柔很快结束拍摄,小跑过来,发间茉莉花环轻轻颤动:“乐乐,是不是不舒服?”
韩简乐望着川流的车辆,摩托车尾气混着烤椰香扑面而来:“可能昨天没睡好,浑身没劲。我想回酒店补觉。”
“我陪你回去!”安绮柔挽住她的胳膊,韩简乐轻轻挣开:“别扫大家的兴,我叫辆车就回,很近的。”
她给安绮柔补涂了防晒霜:“好好玩,多拍点照片。”
与三人道别后,韩简乐的脚步却拐进街角的Amazon Cafe。
玻璃橱窗里,咖啡机吞吐着蒸汽,咖啡豆的香气沁人心脾。她盯着菜单许久,点了冰美式、椰奶拿铁和摩卡。
打包袋提在手中,三种温度交织——冷的沁凉、温的柔和、热的滚烫,恰似她此刻的思绪。
韩简乐站在梧桐树下等车,想起凌辰受伤后逞强的笑容,指尖在回复框悬了又悬。
出租车停下,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觉得,此刻最该去的地方,从来不是酒店的床榻。
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薄荷香氛混着司机收音机里流淌的泰语歌,却压不住韩简乐擂鼓般的心跳。
她望着窗外倒退的霓虹招牌,金佛寺尖顶掠过云层,街头艺人的手鼓声响渐远,每一秒都漫长得像被拉长的糖丝。
原来思念真的会让时光变得粘稠,那些曾觉得转瞬即逝的车程,此刻竟像穿越整个星河般漫长。
想到凌辰歪头笑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她不自觉地用牙齿咬住下唇,嘴角却不受控地扬起,在车窗倒影里漾出温柔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