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的手掌贴在假山上斑驳的青苔上,潮湿的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沁得骨缝都发沉。
阳光给校园镀上一层朦胧的纱,远处教学楼的轮廓在光晕里渐渐模糊,像被揉皱的旧照片。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裹着经年的尘埃,终于说出口:“虞知遥,我曾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你是我的初恋。”
阳光将虞知遥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落在凌辰脚边,像一道沉默的鸿沟,隔开了两个时区的人。
她望着他挺直的脊背,看他喉结随着每句话语起伏,始终没有打断——那些被时光封存的往事,终于要在今天摊开在阳光下。
风掠过操场边的梧桐树,千万片叶子沙沙作响,仿佛时光在此刻翻涌成浪。
凌辰的目光落在远处斑驳的综合楼墙上,声音里浸着雨意:“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那天的雨下得昏天黑地,你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裤脚溅着泥点,像只莽撞的小鹿冲进雨幕,差点撞在梧桐树上。”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蜷起又松开,"我躲在屋檐下,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画面。那时就在想,怎么会有人把青春诠释得如此鲜活?"
他自嘲地轻笑,笑声里带着少年时的青涩与如今的怅惘,"可惜太胆小,连要个联系方式的勇气都没有。谁能想到,兜兜转转,命运还是把我们拴在了一起。"
梧桐叶在风中簌簌飘落,一片正巧落在他肩头,他却浑然不觉,继续沉在回忆里:“表白那天像被命运捉弄,胃突然疼得像被无数根针扎,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我蹲在路边,手指抖得连字都打不完整,却还是硬撑着发了那句‘我喜欢你’。你的‘好’来得太快,快到我甚至来不及揉一揉绞痛的胃,就陷进了又甜又慌的深渊里。”
他的声音突然发涩,像被砂纸磨过:“后来无数次回想,都忍不住问自己——你当时的答应,究竟是真的心动,还是仅仅因为那句‘我好疼’,可怜我?”
风掠过假山,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眼底的红。
凌辰的手指摩挲着石纹上经年累月的沟壑,仿佛在触碰记忆里的裂痕:“整个暑假,我们的聊天框永远挂在屏幕最顶端。你说想打上王者段位,我就熬着夜陪你练;你发的每条购物链接,我都悄悄省下早饭钱下单。那时候总觉得,只要能让你笑,做什么都值得。”
声音渐渐低沉,裹着化不开的苦涩:“直到高二运动会那天,你仰着下巴说‘别人都有男朋友陪着送水’,我才如梦初醒。原来隔着两座校园的距离,连一个能及时递上纸巾的拥抱,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暮色漫过操场的红色跑道,凌辰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到虞知遥的鞋尖:“记得元旦汇演那晚吗?我买了束白玫瑰来找你,却在半路遭遇车祸。出租车的安全气囊弹开时,我满脑子都是你穿着礼服在后台等我的模样,怕花压坏了,怕你等急了。可当我浑身是灰、手还在抖着解释时,你却说‘借了班里男同学的外套取暖’——那束花,最后被我扔在了垃圾桶里,花瓣蔫得像我的心情。”他轻笑一声,笑声里全是涩味。
老槐树的虬枝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呻吟,枯黄的叶片相互摩挲,似要抖落被岁月封印的秘密。
凌辰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声音裹着砂砾般的粗粝:“那些匿名消息像毒蛇吐着信子,顺着手机屏幕爬进生活。她们说你和别的男生去看电影,说你享受被人围着的感觉。”
他望着教学楼窗户透出的暖黄光晕,瞳孔里映着细碎的光斑,“当我攥着手机问你时,你却红着眼眶把我推开,说‘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可你从来没解释过,哪怕一句。”
“可每当你说起重组家庭的孤独,说起怕被人背后指指”他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我就会在晚自习结束后,翻过高耸的围墙,去赶最后一班公交。两个小时的颠簸,拥挤的车厢里,我紧紧护着怀里的生日蛋糕,任金属栏杆把掌心硌出淤青。”
他自嘲地轻笑,酸涩从嘴角漫到眼底:“还记得你拆开包装时,眼里的惊喜像星星。那光芒曾照亮我整个世界,让我忘了所有累。可我却忘了,争吵留下的裂缝,早像爬山虎的藤蔓,无声地缠满了我们的感情。”
风掠过他颤抖的睫毛,将叹息揉成碎片。
“我们就像两只被困在蛛网里的飞蛾”他的声音渐渐空洞,仿佛来自遥远的虚空,“越是挣扎,就被缠得越紧。分手时的狠话,求和时的软语,在聊天框里反复堆砌,最后变成一副枷锁,压得我们都喘不过气。你怪我疑神疑鬼,我怨你不肯解释——那些被情绪冲昏的深夜,每一次呼吸都像吞进带刺的玫瑰,疼得想逃。”
凌辰的声音更哑了:“你提前进大学那天,我站在车站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连挥手都没敢。此后每个周末,我都在两所学校之间奔波。你社团聚餐的热闹,我只能隔着屏幕听;你身边新出现的追求者,成了我们每次吵架的导火索。”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可只要你说一句‘除了你没人对我这么好’,我就愿意再耗下去,哪怕已经累得快撑不住。”
他垂眸盯着地面斑驳的树影,那些晃动的光斑像记忆里支离破碎的画面:“高考倒计时三十天,我接到父亲颤抖的电话——奶奶在星海市老家突然病危,等我连夜赶回去,她已经认不出任何人了。”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挥舞着手大喊,却在我握住她手的瞬间安静下来。她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却怎么也叫不出‘小辰’两个字。”
风掠过树梢,卷起一片枯叶,落在他脚边。
凌辰的目光越过虞知遥,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守在病床前的少年:“父母红着眼劝我回北淮复习,说‘奶奶最盼你考上好大学’。可我怎么能走?那些日子,我一边刷题一边守着她,而你……”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你发来的‘我们分手吧’,就躺在手机里,像块冰,把我最后一点力气都冻住了。”
影子在地面上越拉越长,几乎要被暮色吞没:“高考结束后,我执意报考美院,却和家里吵翻了。他们要送我去国外,我却只想留在离奶奶近的地方。”
他苦笑一声,“直到九月份,接到阿姨的电话——奶奶突然清醒了。她说做了场长梦,梦见自己扎着羊角辫,还说梦见嫂子怀了双胞胎。”
声音渐渐温柔,像在抚摸易碎的回忆:“小安出生时嫂子难产,孩子在保温箱里待了一周。我去接他出院那天,他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襁褓里,皱巴巴的脸让人心疼。后来哥哥带他们回家看奶奶,我却因为集训没能去。放假回家时,我问奶奶有没有抱曾孙,她摇摇头,说‘我这老骨头,别把病菌传给孩子’——可我在她枕头下,发现了小安的照片,边角都被摸得发毛。”
凌辰的眼眶泛起水光,在暮色中亮得刺眼:“她说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我们这些孩子。我握着她的手说‘还不够,我还没带孙媳妇给您看’,让她一定要等我……”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抖得厉害,“就在那时,我鬼使神差加回了你的微信。我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我们还能回去——直到刷到你和别人十指相扣的照片,晚霞红得刺眼,像把生锈的刀,剜得我心口疼。”
“没过几天,奶奶就走了”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每个字都像在挤碎骨头,“她走的前一天,我跪在床边,妈妈在她耳边说‘小辰来了’。她的眼睛突然动了动,用尽力气朝我这边转,枯槁的手指微微抽搐,却没能碰到我。”
“奶奶入殓那天,他们给她穿了最爱的藏青衣服,还有那双绣着并蒂莲的布鞋——她生前总说,要留到我结婚那天穿。灵车发动时,姑姑哭着拽我‘别去了’,可我还是跟着去了。”
他仿佛又看见殡仪馆那扇冰冷的金属门,“亲手把她推进焚化炉的瞬间,我听见自己骨头发出咯吱的响。一个小时后,那个抱过我、给我煮糖粥的人,就变成了轻飘飘的一盒灰。”
远处铅灰色的云层突然撕裂,细密的雨丝像老天垂落的银针,纷纷扬扬扎在凌辰苍白的脸上。
他仰起头,任由雨水滑过干裂的唇瓣,望着灰蒙蒙的天:“下葬那天的雨,比这凶百倍。天空像破了窟窿,暴雨把世界浇成混沌的灰,混着泥土的腥气,呛得人喘不过气。”
记忆的闸门彻底拉开,他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我站在雨里,看着泥水漫过鞋面,浸透裤脚。睫毛上的雨水砸个不停,眼眶却干得发疼——那一刻,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来我就病倒了,高烧不退。等我醒过来,才真正明白,那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真的走了。”他的声音裹着绝望,“头顶的天像塌了,把我埋在黑暗里。我退了学,把自己关在家里,连窗户都不敢开——直到爸妈强行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你问我为什么不能复合?”他突然转身,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砸在地面溅起小水花,“在我人生最黑、最想抓点什么的时候,你却选择了离开。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我永远忘不了。”
暴雨如注,虞知遥的长发紧贴在脸颊上,发梢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脖颈滑进衣领。
她站在雨幕里,听着凌辰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棱,扎得她心脏抽痛。
等他终于沉默,她才颤抖着开口:“对不起,凌辰……我不知道这些。”
凌辰背对着她,身影在雨帘中单薄得像片叶子。
虞知遥深吸一口气,任由雨水冲掉眼泪:“我们第一次在图书馆见面,阳光落在你身上,你在画速写本,连笔尖划过纸的声音都好听。我那时想,怎么会有这么耀眼的人?”
她的声音哽咽,“我以为你这样的人肯定很花心,可后来……”
她顿了顿,眼前闪过无数片段:“我发现你会为路边的野花驻足,会把我随口说喜欢的发卡悄悄买回来。你的纯粹,像春日里最干净的雪,反而让我觉得自己满身尘埃,配不上。”
凌辰突然转身:“进亭子说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转身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虞知遥的裙摆。
她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喉咙发紧,快步跟了上去。
八角亭的飞檐下,雨水如珠帘般垂落,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虞知遥抹了把脸上的水,继续说:“你像张干净的白纸,连模仿铠甲勇士台词时,眼睛都亮得像孩子。每次吵架,都是你先低头,可我怕啊——我怕你哪天腻了,就会离开我。”
她的嘴角泛起苦涩,“你对我那么好,哪怕吵得最凶,都没对我大声说过话。这样好的你,我怎么会不喜欢?”
“可你还是走了”凌辰打断她,声音里没有恨,只有疲惫,“你从来没为我拒绝过别人,却怪我疑神疑鬼。
“可也有很多女生喜欢你啊!”虞知遥脱口而出,带着委屈。
“你见过我给过谁机会?”凌辰的眼眶通红,“虞知遥,你不是胆小,你是自私。你享受被人围着的感觉,又舍不得我的好。”
他的声音渐渐虚弱:“在国外的每个夜晚,我都告诉自己,回去一定要让你尝尝被抛弃的滋味。可当飞机落地,踏上这片土地,我才发现……我连见你的勇气都没有。”
虞知遥苦笑着走近一步:“你不会的。你从来都狠不下心。”她的眼神里满是绝望,“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宣泄怨恨吗?”
凌辰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是。我要让你知道,你当年的离开,对我来说有多残忍。"
"那现在呢?"虞知遥颤抖着问,"你打算怎么报复我?"
凌辰突然泄了气,肩膀垮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地面蜿蜒的水流,许久才开口:“其实你没错。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是我太懦弱,不敢面对失去,只能把痛苦变成对你的恨。”
他抬起头,眼底的红渐渐褪去,只剩疲惫,“现在,我不恨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虞知遥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却被凌辰侧身躲开。
“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她的声音带着最后的祈求。
凌辰望着亭外的雨幕,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个躲在屋檐下的少年。
“一切从这里开始”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掩盖,“也该在这里结束。虞知遥,我们结束了。”说完,他毅然转身,走进瓢泼大雨中。
雨水瞬间浸透他的衣衫,把他的背影洗得模糊。
虞知遥呆立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雨雾里,才缓缓蹲下身子,抱住膝盖,放声痛哭。
雨声、哭声交织在一起,在空荡荡的亭子里回荡,诉说着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最后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