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的中午,玄关处凌辰弯腰系鞋带时,小安突然像只树袋熊似的抱住他的小腿,簇新的羽绒服蹭过他手背,他听见凌妈在厨房叹气,像根细针轻扎在耳膜上——那是种含着担忧又不便多言的喟叹。
出租车驶离小区时,他刻意没有回头。
后视镜里的别墅渐渐缩小,红砖墙在阳光下像块被融化的红糖,慢慢缩成巴掌大的糖块。
直到车身拐过堆满拜年红纸箱的街角,那扇总贴着倒福字的窗户,终于消失在后视镜的菱形边框里,他才敢轻轻松了口气。
低头时惊觉,右手始终攥着手机,指节泛白的弧度映着车窗外倒退的红灯笼,像串没写完的春联横批,透着未说出口的牵挂。
青舟市机场的落地窗外还挂着残阳,橘色光流在舷梯上碎成金箔。
凌辰几乎是脚刚沾地,就摸出手机叫车。
黑色轿车在高速路上疾驰,后排座的冷气凝出薄薄白雾,模糊了窗外逐渐沉下去的暮色。
等栖山市酒店的电子门“滴”地弹开时,墙上的石英钟正划过18:32。
霓虹灯透过纱帘,在地毯上投下流动的光斑,他瘫在沙发里扒拉外卖软件,屏幕蓝光映着皱起的眉头——明天的行程单在备忘录里列得像道算术题,从德国小镇到柳叶湖,每个标点符号都透着不容错漏的紧张,只盼着能早点见到她。
晨光漫过酒店窗帘缝隙时,凌辰已经坐在餐厅角落。
刀叉切着煎蛋的声响里,他反复摩挲着手机屏幕——德国小镇的攻略被标记了七八处,教堂的哥特式尖顶、街角的面包店、爬满藤蔓的拱门,每个景点都在地图上圈了又圈。
地图软件的定位点像枚图钉,牢牢扎在栖山市中央,那是离韩简乐最近的地方。
等观光巴士晃悠进小镇主街,他下意识调整手机相机焦距:哥特式尖顶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彩绘玻璃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转角面包店飘出的黄油香气混着风,把中世纪风格的桁架楼衬得像幅会呼吸的油画。
镜头扫过挂着铁艺招牌的咖啡馆时,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拍下身后那排爬满绿藤的拱门——总觉得这样的风景,该和她一起看。
出租车驶向柳叶湖的路上,凌辰坐在后座,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逐一浏览着刚拍的照片。
车窗玻璃映出他微蹙的眉头,选中的六张图都被他仔细裁掉了边角的游客,连欧式建筑尖顶上飞过的麻雀都被小心保留下来,想把最干净的风景分享给她。
编辑朋友圈文案时,他删改了三次,从“栖山市的阳光很好”到“小镇的风很温柔”,最终只敲下“天气晴”三个字,简单得像句暗号,却藏着满心期待。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的心脏莫名地漏跳半拍,目光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默默想着:“她应该能看到吧?”
车子抵达柳叶湖时,凌辰的手机恰好震动了一下。
他推开车门,冷冽的湖风扑面而来,拿起手机,韩简乐的消息跳了出来:「你在栖山市?」「什么时候来的?」
此时的韩简乐,刚被家人从床上叫起来,正坐在餐桌前扒拉粥碗,手里拿着手机随意刷着朋友圈。
当看到凌辰发的动态时,她立刻点到图片仔细查看,这才发现背景是栖山市的德国小镇。
她心里猛地一跳,立刻切到和凌辰的对话框发了信息,发完之后又有些犹豫,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激动了。
正想着,凌辰的回复就来了:「昨天晚上到的」
韩简乐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激动的心情问道:「是来旅游,还是工作?」
看着手机屏幕,凌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回复道:「如果是来旅游的话,会有本地的导游吗?」他故意留了个缺口,盼着她能接话。
韩简乐看到消息,脸颊瞬间泛起红晕,心脏“咚咚”跳得更快——他是在等自己带他玩吗?见她没回复,凌辰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委屈:「要是没有的话,那我就只能自己逛一逛了」
这句话像根小钩子,勾得韩简乐再也坐不住。
她仿佛能看到凌辰垂着眉眼、故作失落的样子,连忙打字:「你现在在哪儿?我带你逛!」
凌辰拍了张柳叶湖的照片发过去,湖面波光粼粼,远处的拱桥映在水里:「在柳叶湖」
「你在那儿别动,我马上过来!」韩简乐几乎是秒回,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就能见到他了。
发完又想起外面冷,连忙补充:「冷不冷啊?要不要换个暖和的地方等我?我过去差不多得一个小时」
「不冷,我就在这儿等你」凌辰看着屏幕,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指尖轻轻敲下回复,目光早已飘向湖边——想象着她跑过来时,发梢被风吹乱的模样。
韩简乐顾不上吃完早餐,抓起车钥匙就往房间跑。
换衣服时手都在抖,挑了件大衣,又围上宝蓝色围巾,对着镜子匆匆化了淡妆。
二十分钟后,她拿着车钥匙冲出家门,一边跑一边对厨房喊:「妈,午饭我不回来吃啦!车我开走啦!」话音未落,车子已经发动,朝着柳叶湖的方向疾驰而去。
凌辰找了个临湖的长椅坐下,手里握着手机,目光望向远方。
湖面上已有零星游客在拍照,风吹过湖面,带着淡淡的水汽。他发了会儿呆,想到韩简乐正在赶来的路上,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来,连湖边的冷风都变得温柔了。
而此刻的韩简乐,正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车子在马路上开得比平时快了许多。她从未如此急切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快点,就能见到凌辰了。
不知闯过了多少个绿灯,柳叶湖的标志性拱桥终于出现在眼前。
她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停车场划出一道轻响,轮胎蹭过地面的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期待。
推开车门,韩简乐就往湖边跑。
人行道上的风带着水汽,吹得她发尾乱晃,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起伏着。
她四处张望着,正要摸出手机打电话,忽然看见几百米外的湖边长椅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凌辰穿着黑色大衣,白色围巾裹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他的背影融在湖光山色里,微微弓着背,望着远处的湖面,肩膀线条透着股莫名的落寞,像独自守着一片风景的人。
韩简乐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鼻尖莫名泛酸。
她顾不上喘气,小跑着朝他奔去,脚步声在安静的湖边格外清晰。
凌辰闻声回头,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映出细碎的光。
看到韩简乐穿着同款黑色大衣,宝蓝色围巾在风里飘着,像只朝他飞来的蝴蝶,他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恍神般张开了手臂。
“让你久等了吧?”韩简乐跑得气喘吁吁,话没说完,就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凌辰的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大衣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混着湖水的清冽气息,是她熟悉又安心的味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就是很想抱你。”
韩简乐僵了几秒,慢慢放松下来,指尖轻轻触到他后背的温度,那温度透过厚厚的大衣,暖得她心口发烫。
远处有游客的谈笑声传来,两人抱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凌辰松开她时,眼里的落寞早已化作温柔的笑意:“没等多久,这里风景很好。”
韩简乐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忍不住笑出声:“饿了吧?带你去吃本地招牌菜,我小时候常去的那家,味道超正宗。”
见他乖乖点头,像个听话的小朋友,笑意更浓了。
走到停车场,韩简乐刚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凌辰的手掌忽然覆在门沿上,指腹蹭过冰凉的金属拉手,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我来开吧”
“你会开油车吗?”韩简乐挑眉打量他,记得他平时开的都是电车。
“你在质疑我驾驶证的含金量?”凌辰故作严肃地挑眉,眼里却藏着笑意,伸手接过车钥匙,“放心,什么车都会开。”
韩简乐夸张地摆手:“不敢不敢!我的身家性命就交给凌师傅了!”
凌辰坐进驾驶座时,指尖在方向盘上停顿了半秒——皮革纹路里还残留着她匆忙出门时蹭上的护手霜香味,是清甜的柑橘调,混着湖水的微凉气息,让他心里泛起一阵柔软。
转动钥匙点火,仪表盘的蓝光映出他微弯的嘴角,忽然想起昨夜在酒店查攻略时,手指在“本地特色餐厅”列表上悬了很久,就盼着此刻能和她一起吃饭。
车子在青石板路上颠簸了十几分钟,“地道小馆”的木质招牌终于映入眼帘。
韩简乐熟门熟路地领着凌辰穿过挂着红灯笼的走廊,泥墙上手绘的辣椒图案还带着湿气,透着浓浓的烟火气。
凌辰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粗陶瓦罐里插着干玉米,竹编吊灯在头顶晃出暖黄的光,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柴火,倒真像奶奶乡下老宅的模样,亲切又温暖。
“茶油炒小土鸡、香芋蒸排骨、坪上小炒毛肚、氽汤米豆腐,再来个空心菜和土豆丝。”
韩简乐拿着菜单飞快报菜名,又转头对服务员细心叮嘱,“都不要做太辣,微辣就好,他不太能吃辣。”
消毒餐具的蒸汽氤氲开来,韩简乐看着凌辰用湿巾反复擦拭骨碟的动作,忍不住问:“你是有洁癖吗?”
“有点吧,习惯了”凌辰的手顿了顿,消毒水的味道在两人之间漫开,怕她觉得介意,又补充道,“平时没这么讲究,今天……”话没说完,就被韩简乐笑着打断:“没事,我懂,精致男孩的小习惯”
"你怎么把头发染回棕色了?"她忽然指着他的发旋问。
凌辰放下筷子笑出声,语气带着无奈:“怕亲戚说我像不良少年,染回棕色显乖一点。”
韩简乐被逗得呛了口水,玻璃杯在桌面磕出清脆声响:“说真的,怎么突然想到来栖山旅游?你不是说过年要在北淮陪家人吗?
凌辰喝了口米豆腐汤,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才敢抬头看她,声音放得很轻:“想接你回北淮,顺便……逛逛栖山”
他故意把“顺便”说得轻快,却在看见她弯起的眼角时,心跳漏了一拍,慌乱地低下头夹菜。
“那我要是没空陪你玩呢?”韩简乐撑着下巴凑近,睫毛在桌面投下颤动的影子,语气带着点调皮的试探。
“那就只能我自己逛了”凌辰盯着她的眼睛,故意放软语气,委屈得像被抢走糖果的小孩。
话音刚落,服务员端来冒着热气的毛肚,他慌忙低头夹了一筷子,却被辣椒呛得咳嗽起来,脸颊瞬间泛红。
“都说了栖山的微辣对你也很辣,快喝口米豆腐压一压”韩简乐连忙递过汤匙,眼里满是心疼,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凌辰乖顺点头,接过汤匙喝了两口,耳尖红得像熟透的草莓,偷偷用余光瞥她,正好撞见她眼底的笑意,心跳又快了几分。
车子驶离餐馆时,午后的阳光正给柳叶湖镀上一层金边,湖面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金。
凌辰握着方向盘,侧头问韩简乐:“接下来要去哪儿?听你的安排”
韩简乐在手机上输完地址,屏幕亮起“卡乐星球”的卡通图标,她晃了晃手机,眼里满是狡黠:“带你去个小朋友该去的地方,游乐园!”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游乐园门口。
“卡乐星球”四个彩色大字格外醒目,旁边画着蹦蹦跳跳的卡通人物,瞬间点燃了热闹的氛围。
凌辰看着招牌,疑惑地问:“游乐场?你还喜欢玩这个?”
“当然啦!”韩简乐笑着点头,拉着他去买票入园,像个兴奋的小孩。
一进园,韩简乐就拉着凌辰先去看神话4D电影。
走进影院,巨大的球幕影像扑面而来,云雾、风声、角色的对话仿佛就在身边,两人仿佛真的置身于神话世界里,跟着主角一起穿梭。
接着又去了西施剧场,沉浸式舞台效果美轮美奂,灯光、音效、演员的表演交织在一起,让人如临其境。
之后还去了奇幻博物馆,魔术师的表演精彩绝伦,韩简乐看得直拍手,连凌辰也被逗得笑出了声,眼里的清冷渐渐被笑意取代。
玩了一会儿,午饭渐渐消化。
韩简乐拉着凌辰来到过山车前,仰头看着高耸的轨道,挑眉问:“小朋友敢玩吗?”
凌辰抬头望了望几乎垂直的轨道,又看了看韩简乐期待的眼神,咽了下喉咙,故作镇定地说:“敢,有什么不敢的。”
安全压杆落下时,金属的冰凉透过外套渗进皮肤。
凌辰的指尖瞬间攥紧扶手,指腹在皮革上碾出深深的痕迹。过山车启动的震颤里,他听见韩简乐兴奋的轻呼,却在轨道爬升的刹那猛地闭上眼。
失重感如潮水般涌来时,周围的尖叫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死死咬着后槽牙,直到过山车缓缓停稳,才发现下唇被自己咬出了淡淡的齿印。
走下站台时,凌辰的脚步有些虚浮,原本白皙的脸颊褪得没什么血色,连嘴唇都泛着白。
韩简乐慌忙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剧烈起伏的胸口,语气满是担忧:“真没事?你脸白得像纸,是不是怕了?”
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厉害:“没事,就是……风太大了,吹得有点晕。”
“别硬撑了,我们去玩点温和的吧,比如旋转木马?”韩简乐半扶半拽地想带他走,却被凌辰突然拽住手腕。
他指着不远处直插云霄的跳楼机,金属座舱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语气带着点倔强:“玩那个,我不怕。”
韩简乐惊得瞪圆眼睛:“你认真的?刚从过山车上下来,又玩跳楼机?”话音未落,已被他拉着往排队区走,袖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在跟自己的恐惧较劲。
座舱缓缓上升时,凌辰的呼吸越来越急,指节在安全杆上叩出青白的印子。
他在心里反复默念“没事,不怕”,却控制不住地盯着脚下逐渐缩小的人群,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
韩简乐忽然伸过手,轻轻覆在他紧握扶手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手套传过来,让他猛地一颤。
失重感骤然袭来的瞬间,凌辰下意识想攥紧拳头,却又怕弄疼她,只能任由那只手虚虚搭着,另一只手把扶手攥得几乎变形。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却只记得掌心的温度,那温度像道微光,驱散了大半恐惧。
从跳楼机下来,凌辰直接瘫在长椅上,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连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韩简乐跑开买水时,他赶紧用力攥紧拳头,想掩饰自己的慌乱。
等她把矿泉水递过来,瓶壁的冰凉让他瑟缩了一下,才稍微找回点力气。
“你还是有点恐高,对吧?”韩简乐突然蹲在他面前,语气笃定得不像询问,眼里满是认真。
凌辰猛地抬头,视线却飘向远处的摩天轮,嘴硬道:“还好,就是有点晕而已。”
下一秒,他的下巴被轻轻抬起,韩简乐迫使他对上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里没了平时的笑意,只剩执拗的认真:“看着我,说实话,是不是还恐高?”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传来过山车的轰鸣,凌辰终于泄了气,像个被拆穿谎言的小孩,声如蚊蚋般“嗯”了一声,耳尖红得快要滴血,连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