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像沈砚认为这样高风亮节之人,既已经恰好与沈絮形成了相反的面,那他们两人注定是要针锋相对一辈子的。
不论沈砚如何亲待他,沈絮打心眼里也觉得,他回报不了。
他的生父,因为背了罪,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成了别人的刀下魂;他的母亲,即便不被分责,也仍愿一同赴死。
他的兄长是个高尚之人,父母已逝,只留幼弟,他习读过四书五经,皮肉下是文人傲骨,他的品行不能容忍他苟活于世,却不能精通军事,因而才会被骗得死无全尸。
到最后,沈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兜兜转转,恶人才长命。
*
亭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完全颠覆了楚翊的预算。
这雨既不小,也不准备停歇,风声犹如野兽般呼号,尖利的獠牙恨不得咬穿亭檐,颇有雷霆万钧之势,甚至连屏风都开始摇摇欲坠,角落里传来布帛撕裂的声响。
“怎么。”朱珂微微俯身,压迫道,“不喝么?”
“……”
“……”
“呵。”
长久的沉默过后,沈絮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挑动了朱珂的神经,眉梢轻挑,疑惑道:“笑什么?”
“我笑你,自然是觉得你好笑。”沈絮唇边笑意微减,雷声骤响,他漆黑的瞳孔里有一刹那闪过森寒的冷意,眼尾一弯,语调更像是哄骗一般地,轻声又慢语,“朱大人,我看起来,是不是特别瘦弱?”
朱珂缓缓地眯起了眼,眼底再无笑意。
借着角落的暗光,他粗糙的拇指抵住了刀锷,悄无声息地推出了半边雪白的刃。
“……公子,不如我们……”一旁的侍女想劝,被沈絮拦住,给了她一个眼神,叫她走。
侍女犹豫再三,咬咬牙,行礼退下。
直到人走后,朱珂的视线仍旧咬住了他不放。
忽然,
“——大人。”
沈絮高喝,整襟站了起来,在朱珂毒蛇般的盯视下,他扬颜一笑,举起杯子,朝着所有看向他的“同僚”们遥遥一敬酒,
“这酒醇香劲道,饶是沈某不善饮酒也能品出其清酌之香,大人栽培有恩,不惜三次劝酒于我,实难推却,不如恭敬不如从命,今日酩酊一场——以聊表谢意。”
“……”
“……”
全场寂寥无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沈絮一抬手,把那杯血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沈……”楚翊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掌声先声多势。
“——好!”
朱珂抚掌大呼,一双眼睛虽然还是放在沈絮的身上没下来过,但是却不再抵着刀,恨不得昭告天下似的,一下、又一下地为沈絮抚掌欢呼。
“沈公子性情中人,令人佩服!你既不计前嫌,我必摒弃前尘,你这个朋友,我朱珂交定了!来人呐!”
整个房间内,除了雨声,就只剩下朱珂的声音,很快,一阵脚步小跑着进来了,正是方才送酒之人之一。
这下沈絮算是认出来了。
他身上的服饰跟五官属于哪里。
“来,给沈公子斟酒!”朱珂话音一转,对沈絮介绍说,“这位,是我从匈奴人手里买的旧奴隶,这酿酒的方子也是我从他手里拿过来的,叫,嘶……叫什么来着?”
那匈奴人低眉顺眼的,用蹩脚的中文说:“大人,我叫狐管。”
“哦哦对对对,狐管,你们匈奴人名字取得真够奇怪的,记都记不住。”
“你说你,”沈絮掀起眼皮,“叫什么来着?”
匈奴人说:“狐管。”
“狐管。”沈絮点首,“狐管啊。”
接着,狐管就充当起了给沈絮斟酒的工作,其余人也没了饮酒的心思,一味地将心思放在了这边,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灌下这一杯又一杯猩臭的血酒。
已经有人不忍,偏头不再去看。
“味道如何?”
“……”沈絮很明显是个不胜酒力的,随着酒坛子见了底,他的脸上已经飞红得厉害,汗渍浸透了衣襟,几绺黑发已经交错散乱,贴在瓷白的颈侧。
但那双眼睛,却流淌着摄人到可怕的光,沉如海底深渊,一语不发。
他再次短促地笑了一下。
自嘲,还是妥协,朱珂听不明白。
渐渐的,沈絮饮完最后一杯酒,嘴角翕动,不知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朱珂没听清。
“……”
“什么?”朱珂眉头微蹙,身子凑过去听。
“我说……”沈絮微微合眼,嘴角的笑意却不曾淡去。
“我说,”
“——我送你上路。”
眼前寒光一闪,绷紧的神经陡然断裂,朱珂瞬间被吓得酒醒,下意识摸去摸腰间的刀——
沈絮比他更快,朱珂甚至不可置信,不能理解这个瘦弱的少年是如何拥有如此惊人的爆发力的;转眼间,他脖颈一凉,旋即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一根细长的钢针迅疾而狠辣地从他的颈骨中穿插而过,带着血丝,入木三分地钉死在他身后的梁柱上!
朱珂“噗——”一下吐出一口热血,沈絮的领子瞬间被染红,一时间竟然分不清那领口上更多的,究竟是血酒,还是属于朱珂的血。
他只管笑,哪怕朱珂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抽出刀来划破了他的皮肉,沈絮还是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
有什么可笑的?
都不许笑……
不许笑!!
一开始,朱珂还起了幻觉,觉得这笑声是旁人的,直到他捂住脖颈,用充满血的双眸瞪视着沈絮时,才意识到,还是他,一直是他。
他为了他朱珂即将命丧于此而笑,笑得那样肆意,畅快,让人目眦欲裂!
“喝……嗬嗬……”
“噗通”一声响,朱珂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轰然倒地。
他大睁着不甘的双眸,似乎是不肯相信自己居然死在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手上,死不瞑目。
“……”
“……”
楚翊是反应最快的那个,“刺啦”一声,抽出了长刃,劈刀砍断了沈絮的一条手臂,顿时,鲜血喷涌,惊得满座尖叫不已。
“啊啊!!杀人了!”
转眼间,这场酒宴就变成了地狱般地场景,鲜血泼洒,人群四散奔逃,转瞬间,就只剩下楚翊跟沈絮两人。
沈絮踉踉跄跄,背脊重重摔到亭柱上,一仰头,笑声里有种疯狂的悲戚。
“……你会武功,为何不躲?”楚翊扬起刀,直指他的门面。
也不知是笑够了,还是笑不出来了,沈絮长呼一口气,扬首看着他,神情里透着股堪称漠然的死寂。
他不在乎楚翊,也不在乎楚翊说的话,更不在乎自己是断了手,还是葬了命。
此时此刻,似乎除了微弱的呼吸,他已经跟死人没有区别了。
“你可知,你在这儿杀了朱珂的后果是什么?”楚翊喝道。
沈絮微微一歪头,轻声说:“死嘛。”
“你……”
话音未落,屏风被人一脚踹开,首尾相连的其余屏风遭此破坏,通通散架,在风雨中碎成了木架子,围帘被狂风鼓动,冷意从四面八方侵蚀而来。
谢恒刚到这里,恰好就碰见了这场景。
他先是注意到了地上死不瞑目的朱珂,转眼就瞧见了捂住半边空荡荡的肩膀的沈絮,伤口血流如注,谢恒当机立断,抽出佩刀,朝着楚翊就砍!
楚翊看谢恒居然这个时候来了,风尘仆仆,衣衫尽湿,正想着此情此景是先汇报实情呢还是先行礼。
哪知谢恒不按套路出牌,提刀便要杀他,匆忙中,只来得及举起刀柄硬抗住。
“叮——”
金鸣交接,发出刺耳的声音,楚翊手臂发麻,被这力道一惊,来不及去思考谢恒为什么会有此等力道,下意识喝道:“殿下,请听臣下解释!”
谢恒不听,招招奔着他的命门去,还破口骂了他一句:“我□□祖宗的!他没武功你欺负他!”
剧情早已经构思好了,写出来却还是会有些替沈絮难受,后期会甜的[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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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