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知逸特意让人在院里支了一张躺椅,只要天气不错,她就会盖着薄毯,惬意地躺在上面什么都不想的只是晒太阳。
她想起昨天和徐展焕在太极殿前的那一眼遥遥相望,心里的石头落地一半的同时也暗暗将另一桩事提上日程。
既然已经和徐展焕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她就得找个方便和他联络的办法,总不能两个人全凭运气宫宴偶遇或者让她每天去太和殿徘徊蹲人下朝吧。
那才是会真的落实她私通的罪名。
她心里有了决断,从躺椅上坐起来,抬声唤来绿云问道:“绿云,每日大臣们上朝的时候,他们的马车和侍从都是在哪里等着的?”
绿云有些心不在焉,她啊一声回神,想想道:“回公主,一般都是停在西华门。”
“这样,你明日拿着我的令牌去一趟西华门,找翰林院徐大人的马车,替我送封信过去。”
绿云应下,却立在一边几次欲言又止。
章知逸眼尖的注意到她神色不对劲,关切道:“绿云,你怎么了吗?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下去休息吧,不用一直陪在我身边。”
“……啊奴婢没事,只是……只是……”
绿云泄气地垂下头,进殿端了一盘桂花糕出来递给章知逸,看着章知逸什么都不知道的往嘴里塞了一块,她面露难色,犹豫道:“公主,您这两日不曾出宫门,不知道外面……外面都在传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哦?”章知逸喝口茶,“传什么了?”
“中秋那晚后,宫里就隐隐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了风言风语,说您……说您当日如此善辩,心思缜密得不比平时,怕是……怕是早就不是原来的公主,而是被什么孤魂野鬼附了身还魂回来的!”
绿云脸色愤懑,气得眼圈发红:“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信口胡说!公主当时明明就是为了自保,难道要您就那样平白被诬陷却什么都不做吗?”
章知逸一时不察,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她摆手拒绝绿云要靠近帮她顺背的意思,反手盖住了自己咳到泛红的脸颊。
“你知道这话最早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吗?”
绿云握拳愤愤:“奴婢不知,但奴婢觉得这肯定是贵妃娘娘搞的鬼,贵妃一向与您不对付,除了她还能有谁啊。”
章知逸缓过几秒后微微眯眼,指尖轻轻敲击躺椅边缘处,沉思起来。
是她轻率了,一个人突然性情大变,必然会引人怀疑,更何况宫宴那日的事闹得这般大,要是无人注意到她的变化那才不对劲。
她正色道:“绿云,贵妃刚受罚,现在她正是处在风口浪尖的时候,传言反而不见得会是她搞出来的,也有可能是还有人藏在暗处……总之没有实证我们不能这么轻易下定论。”
绿云乖乖应声,只是还嘟着嘴脸上看起来也还不是很服气的样子。
章知逸轻轻摇头失笑,到底还是个十几岁没长大的孩子,心里想的什么也还藏不太住。
她歪头略带试探地调笑:“绿云,那些风言风语也不是全无道理啊,我现在的确不是以前那个温温柔柔的性子了,难道你就没对我这几日的变化起疑心吗?”
绿云一愣,啊一声呆呆道:“还好吧,公主现在的确是要比之前爽直率真不少,可奴婢看得出来,公主的温柔也还在啊,只是公主现在把那些都放在了心里,奴婢觉得公主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绿云说来说去险些把自己绕进去,还把她说得面色通红,最后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双肩一泄气整个人都颓了下去。
她垂眼小声嘟囔:“哎呀奴婢也说不清楚,反正公主还是公主。”
章知逸低着头,肩膀抑制不住的抖动起来,她憋着笑了一会儿后沉默下来,有些怅然地牵过绿云的手往内殿走。
“公主,你要做什么呀?”
章知逸坐在镜前,把绿云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道:“梳妆更衣,既然宫里已经这么传着了,那我们也去凑凑热闹,看看他们都是怎么传我这个孤魂野鬼的。”
孤魂野鬼……
她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四个字,眼底染上一抹淡淡的自嘲,她伸手去摸镜中的自己,指尖却只触碰到冰冷的镜面,动作不由得一僵。
倒是被误打误撞的说中了,她的确是借了现在这个身体还魂回来的孤魂野鬼……
她闭眼压住心绪,绿云散开她的头发,轻柔地挽出一个简单的发髻,努嘴絮叨道:“这种热闹有什么好凑的,白白沾您一身脏,不过咱们只要等这事传到陛下那里就好了,陛下肯定会狠狠责罚那些乱嚼您舌根的人的。”
章知逸抚慰地朝绿云笑笑。
绿云都能知道的事,太极殿的那位难说他到底知不知道。
要章知逸说,最难揣摩的那个人就是皇帝了,书里明明极尽言说他有多宠爱这个女儿,可还不是说冷落就冷落,宠冠后宫的贵妃现在不也是被他禁足骤然失宠。
其实当时徐展焕就是得了皇帝的暗中支持,早期的变法才不至于夭折,可最后徐展焕还是被皇帝的一句话处以极刑。
能稳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又哪里真的会是庸庸碌碌之辈,不过都是帝王的制衡权术罢了。
章知逸被绿云突然啊的一声唤回神来:“怎么了?”
绿云涨红着脸,吞吞吐吐道:“公主,你……刚才在院子里……是不是笑话奴婢来着!”
章知逸一时间没懂是哪个刚才,想了想才恍然一悟,不禁捧腹大笑起来:“绿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绿云羞得直跺脚,可还是为她簪好发饰后才抱臂背过身去不理人了,章知逸费了一大通好多歹说才重新让人转回来。
章知逸摸摸绿云的小脸,眉眼弯弯:“好好的小姑娘家整日怎么那么大的气性啊,该多笑笑才是。”
绿云气哼一声:“还不是公主欺负奴婢。”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们人美心善的绿云姐姐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一定不再犯好不好?”
绿云抿唇,皱眉纠结两下,她其实也没有真的生公主的气啦,于是慢吞吞地应了声好。
章知逸安慰好人又收拾好自己后,便带着绿云出了宫门,她走在去御花园的宫道上,果然有些胆大的宫女太监在经过她的时候,向她投来好奇和恐惧的目光,胆小的宫女更是避她如蛇蝎。
章知逸觉得要不是她们要依礼向她问安,那些人肯定能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转身撒腿跑了。
看来传言远比绿云说的要严重啊……
她正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办,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女声:“表妹。”
章知逸闻声望去,一个身着嫣红衣裙,满身珠翠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的亭台中,一双狐狸眼分外明媚张扬。
少女被宫女簇拥着朝章知逸走近,抱着臂毫不掩饰地用目光上下打量她,唇角轻扬:“几日不见,表妹气度愈发不凡啊。”她一顿,“还真像是换了个人啊。”
表妹……
章知逸瞬间反应过来,敢叫当朝公主表妹的,翻遍全书也就皇后的外甥女杜映菱一个人了。
那日的中秋宫宴杜映菱也在,只是章知逸当时没有注意到她而已。
章知逸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微微颔首,礼数周到:“杜姐姐。”
杜映菱眼带探究地问:“表妹,宫里近日那些事关你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章知逸抬眼望她:“杜姐姐这是何意?”
杜映菱浅笑摊手:“你别怕,我是不信什么还魂附身的鬼话的,可你也知道,皇后姨母她……”她点到为止,把剩下的话悄然咽下。
章知逸被她这么一点才想起来了一件被她下意识忽略掉的事。这也不能怪她,主要是书里皇后这个角色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皇后是皇帝的发妻,两个人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共育有两子一女,只是都相继夭折了,尤其是皇后的四皇子,还未满月就早早病逝,皇后也因此万念俱灰,几次自请废后离宫常伴青灯古佛都被皇帝驳回,如今整日就只待着自己宫中的小佛堂里诵经祈福,轻易不出宫门。
皇帝也清楚皇后思念亲子,于是破例把皇后母族的杜映菱从小接进宫里做公主伴读,和五公主关系还算不错。
中秋宫宴皇后就没有参加,才让章知逸把她给忘了。
宫里好多人只怕和她一样,早就忘了后宫还有什么皇后,也就只有杜映菱这个亲外甥还念着她了。
章知逸想起书里那个可怜的皇后,说她信佛倒不如说她只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孩子死后的情感寄托。等到了大宏末年,皇后行迹愈发疯魔,居然在自己的宫里召道士做法,行一些招魂唤鬼的邪术,佛不佛道不道的,整个后宫都被她搅得乌烟瘴气……
不过现在她听杜映菱话里的意思,原来这么早时候的皇后就已经隐隐有这方面的眉头了吗?
她心中暗感不安,传言是因为她改变剧情后引发的蝴蝶效应,对她而言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已经全都是全新未知的以后了,更不要说现在还多涉及到了一个情况不明的皇后,真是祸不单行。
章知逸定定神问:“母后没有受传言影响吧?”
杜映菱表情复杂,这次笑得有些勉强:“陛下下了死令,严禁宫人在皇后姨母面前谈起此事,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表妹,此事于你的名声也不好,我看还是该早些了结的好,免得夜长梦多。”
章知逸点头,看来皇帝早就知道传言的事了,只是他一直按住此事不动,任传言发酵到现在的地步,就不知道他是打的什么主意了。
她一边快速在脑中想应对方法,一边安慰杜映菱:“我明白了,多谢杜姐姐相告。”她抬头看一眼天色,体贴提醒,“杜姐姐还是早些出宫吧,宫门快要落匙了。”
杜映菱摆摆手道:“陛下特准我今日在宫中过夜。”
杜映菱行过及笄礼后便搬回了宫外本家,如今按理来说以她的身份是不便住在宫里的。
章知逸敏锐地察觉到不对,问道:“为何?”
杜映菱突然一反常态地扭捏起来,脸上很快浮现出一抹红晕,良久才支支吾吾道:“啊……那个……三殿下明日回宫,所以我……”
章知逸瞬间反应过来,原来是少女怀春的小心思啊。
她笑道:“明日我也要去拜访三皇兄,不如到时我们一道去?”
杜映菱心下一喜,拉着章知逸的手晃两下,笑道:“表妹,我正愁拿什么做由头呢,幸好有你,真是多谢了啊。”她略做停顿,眸光一亮,“不如今夜我去你宫里和你同住吧?”
章知逸意料之外的浑身一僵:“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