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如携着一身未散的冷意和耳根残留的微烫,并未真的离开琼浆楼。
她扭转脚步,隐入了二楼回廊一处不起眼的拐角阴影里。这里恰好能斜斜瞥见杜康阁紧闭的房门,而她藏身的这间厢房虚掩着门缝,正是绝佳的观察点。
她需要片刻冷静,也需要确认——确认高长泽在她走后,是否真的收敛了那副浪荡做派。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远处其他雅间隐约的丝竹声传来。苏清如靠着冰冷的墙壁,试图将方才那近在咫尺的灼热气息、手指触感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然而,那画面却异常顽固。
就在这时,杜康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清如的心神被拉回,目光透过门缝锁定过去。
先出来的并非高长泽,而是两个身影!一个身形丰腴、挎着菜篮子的妇人,低着头快步走出;紧接着是一个穿着俗艳桃红衣裙、身量颇高的女子,那女子衣衫不整,走路姿势也有些别扭,用团扇半掩着脸,也匆匆消失在回廊另一头。
苏清如的呼吸一滞。
两个?还是……女的?
虽然衣着打扮不同,但看身形轮廓,分明不是方才在里面抚琴和斟酒的那两个!
混杂着气忿和某种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酸涩感,蓦地窜上心头。
好啊,高长泽!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又叫了两个进去?这速度……真是片刻也等不得!而且看这两个……一个丰腴成熟,一个高挑纤细……他倒是真不挑,老少胖瘦通吃?看来是铁了心要在就藩前夜,把这京城的“风流韵事”一次快活个够本!
苏清如只觉得火在胸腔里烧,烧得她指尖发凉。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更冷了几分。罢了,何必再留?眼不见为净!
她正欲转身彻底离开这乌烟瘴气之地,却听见杜康阁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出来的是高长泽本人。
他似乎是想自己走出来,脚步却有些虚浮踉跄——不知是酒意未消,还是……纵欲过度?苏清如心中冷笑。只见他刚迈出包厢门槛,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或许是之前歌姬慌乱中洒落的酒水),猛地一个趔趄。
“唔!”高长泽闷哼一声,身体骤然失去平衡,为了站稳,他腰腹猛地发力一扭!
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声,高长泽高大的身形瞬间僵住,俊逸的面庞因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略微扭曲。他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另一手痛苦地按住了自己的后腰。
“云戟!”他压抑着痛楚和恼火,“死哪去了?过来扶本王!”
云戟迅速出现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自家主子的胳膊。
高长泽几乎是半倚在云戟身上,一手死死按着后腰,龇牙咧嘴地挪出了包厢,那副风流潇洒的王爷气派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身狼狈。
苏清如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心中那点气忿不知怎的,竟被这滑稽又有点可怜的画面冲淡了几许。她本不欲再理会,但看着他扶着腰、龇牙咧嘴、一步一挪的艰难样子,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当高长泽被云戟搀扶着,正好经过她藏身的拐角时,苏清如推开虚掩的厢房门,走了出来。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落在高长泽按着腰的手上,声音清泠泠的,听不出喜怒:
“殿下。”她开口,成功让两个男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高长泽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她,似乎没料到她还没走。
苏清如的目光淡淡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僵硬的姿势,继续说道:“就藩路途遥远颠簸,殿下还是……多注意些身体为好。免得还未到丹邾,便先……力不从心了。”
说完,她甚至没给高长泽任何反应的时间,径直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楼梯口走去。那背影,端的是潇洒利落,不带半分留恋。
高长泽整个人都懵了。
她……她刚才说什么?注意身体?力不从心?她这是在……关心本王?
夹杂着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暖流,冲淡了腰间的剧痛,直冲头顶!他扶着腰的手都忘了用力,傻愣愣地看着苏清如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凤眸里亮得惊人。
“云戟……”高长泽有些激动和不确定,转头看向身边的侍卫,“你听见没?王妃她……她刚才是不是在关心本王?她让本王注意身体?!”
云戟看着自家主子那副又惊又喜、如同捡到宝的傻样,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他当然听见了,不仅听见了,还听出了王妃那平静话语下的……讽刺意味。
“殿……殿下……”云戟看着高长泽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打击,但又觉得不提醒不行,只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小声提醒道,“王妃她……她可能是……误会了……”
“误会?”高长泽脸上的喜色隐没,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语气不悦,“误会什么?本王向来洁身自好!方才在里面……本王什么都没做!”
云戟看着他家主子那清白无辜又带着点委屈的样子,急的想扶额。
“不是……殿下,王妃她……她可能误会了刚才出去的那两位……”云戟试图解释得更清楚些。
“那两位?”高长泽一愣,随即想起郭敬元和江弈安那辣眼睛的女装,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但他立刻挺直了腰板,随即又痛得龇牙咧嘴,理直气壮地低吼:“那两位是……”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却瞥见楼下苏清如已经快要走出琼浆楼大门的身影。
“王妃!等等!”高长泽也顾不上腰疼了,一把推开云戟搀扶的手,扶着后腰,以一种极其别扭、半跑半瘸的姿势,跌跌撞撞地朝着楼梯口追去,嘴里还喊着:“苏清如!你听本王解释!”
苏清如刚走到一楼大堂,就听见身后那狼狈又急切的呼喊。她脚步未停,心中冷笑更甚:解释?解释他如何洁身自好地又叫了两个女人进去?
高长泽扶着腰,忍着痛,终于气喘吁吁地在一楼门口追上了苏清如。他额角都渗出了细汗,一手还死死按着后腰,那模样……倒真有几分可怜兮兮。
“王妃……”高长泽喘着粗气,拦在苏清如面前,努力想摆出点威严,但因为腰疼,姿势别扭,气势大打折扣,“你误会了!方才……方才那两位……她们……”
高长泽念头急转,立刻调整策略,脸上挤出痛苦又委屈的表情,声音也刻意放软了些,带着点求怜的意味:“嘶……王妃,本王这腰……方才真扭到了,疼得厉害……你看……”他试图用可怜博取同情。
然而,在苏清如眼中,他这副扶着腰、脸色苍白、还追出来解释的样子,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做贼心虚!被撞破了风流事,腰都折腾闪了,还要装可怜在她面前炫耀他有多“辛劳”?多么“龙精虎猛”?
被愚弄、被轻视的怒火突地窜起!比之前更盛!
“殿下龙精虎猛,精力过人,区区腰伤算得了什么?”苏清如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在人来人往的酒楼门口,“左右不过再叫几个‘得力’的人伺候着便是!‘老少胖瘦’皆宜,殿下好本事!我佩服!”
她刻意加重了“老少胖瘦”、“好本事”这几个词。
高长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火力怼懵了!什么叫“老少胖瘦皆宜”?她到底误会到什么地步了?!
“王妃!你……你胡说什么!”高长泽又急又气,腰也更疼了,脸都涨红了。
身旁的云戟眼看情况失控,自家主子百口莫辩,王妃的怒火越烧越旺,急得满头大汗。他脑子一热,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想赶紧帮主子澄清“清白”,脱口而出喊道:
“王妃息怒!殿下说的是真的!方才那两位……那两位穿女装的……其实是男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
高长泽:“……” 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云戟,眼里满是崩溃。
苏清如:“……” 她眸子倏地睁大。
男的?穿女装?伺候他?
苏清如只觉气血直冲头顶,眼前都有些发黑。
“呵……”苏清如发出短促且充满讽刺意味的冷笑,那笑声里透着浓浓的失望和……恶心?
她后退一步,像是要避开什么脏东西,目光在高长泽和云戟之间扫过,满是鄙夷和彻底的无语:“原来如此……殿下不仅‘洁身自好’,还……雅好别致!口味独特!当真是……‘男女通吃’,‘荤素不忌’!我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她说完,决绝地转身,快步融入了永宁城华灯初上的夜色之中。
“苏清如!不是你想的那样!”高长泽在她身后嘶喊,腰间的剧痛加上这百口莫辩。他想追,可腰实在疼得迈不开步。
他瞪向还处于石化状态的云戟,气得声音都在发抖:“男……男的?!云戟!你……你给本王解释清楚!什么叫‘穿女装的男的’?!本王……本王的名声……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