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姑娘,你在看什么呢?”桑儿拿好行囊下车,瞧见她站在客栈前一动不动,好奇地顺着她的视角仰望,毫无特别。
“没什么,一只鸟飞过罢了,我们进去吧。”慕月桃收回目光,随口扯个谎掩饰过去了。
这地方虽然诡异,但百姓们神色平常,应当不是什么害人的厉鬼施乱,也许过两天那烟雾就散了。她不再过多猜想,上了二楼客房整顿歇息。
夜里,客栈上房的灯盏盏熄灭,慕月桃向来不是个认床的人,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心里头总有些惴惴不安,感觉空落落没底一样。
她把这份慌张归咎于初次进京的兴奋,想要强迫自己入睡。
正当她在酝酿睡意,脑袋迷迷糊糊时,隐约听到了几声孩啼,由小到大,由轻微到凄厉,越逼越紧,吓得她猛然坐起。
手掌不禁按到胸前,桃木环佩的实感让她有些了镇定。
慕月桃下床穿鞋,点起一盏油灯,在房中寻找哭声的来源,她很能确定那是亡魂的哭声。
几乎找遍房间的角落,也没能发现任何阴气的存在。那哭声断断续续,让她难以琢磨方向,不由想起白天看见的怪异景象。
孩啼声此时又响起,还伴随一道吵闹声,慕月桃注意到是客栈外头传来的,她顺手抓起一件外衣穿上,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
狭窄外廊点着昏暗的壁灯,拐角处有一抹摇曳的人影。慕月桃还没来得及躲,就被一只大手揪住,困在墙壁之前,下意识的惊呼也被人捂上嘴巴,冷冽的松香逼近,她听到了熟悉的低哑声。
“是我。”
她借着微弱的灯火终于看清眼前之人,江徽也放下了捂嘴的手:“慕姑娘夜里喜欢随处乱逛?”话中带了些许揶揄。
“我倒想问问侯爷,大半夜不睡觉躲在角落吓人,是什么样的癖好?”慕月桃有些气结,皱着眉头用手背擦拭嘴巴。
第二次了,这人的行踪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江徽的眼神不自觉落下,瞥见那因摩擦而红润的唇瓣,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眸,背过身俯视楼下的街道。
“看下面。”他轻挑下巴。
商铺大门紧闭,街上只余几张空摊位,本该只出现打更人的街道,却有一名妇人跌跌撞撞地徘徊。
妇人怀中抱了件百家衣和云头鞋,神情十分紧张。妇人或趴在摊底下寻找什么,或冲进小巷到处惊喊,最后失魂落魄蹲在地上痛哭,嘴里不停呢喃着:“虎儿~我的虎儿,你在哪啊?”
与此同时,困扰慕月桃的孩啼声逐渐清晰。她望见暗巷中有一股阴气萦绕,虎头虎脑的小鬼,泪眼婆娑注视着妇人,魂体好像受束缚一般,痛哭挣扎,始终飞不出原地。
慕月桃眉头紧锁,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亡魂,阴气中竟掺杂了诡异的紫雾。
“可有不适?”江徽注意到慕月桃的异常,才发现她只穿了一件里衣和薄褙子,陡然消去了旁观的念头,反手解下斗篷搭在她身上,“夜深天凉,回去吧。”
身上落下一片重量,斗篷残留暖意,以及独特的松香味。慕月桃心中莫名感到变扭,总觉得江徽的气息笼罩了自己,婉言拿下:“谢候爷,我不冷。”
江徽默不作声地按下了她的手臂,再次披在她的肩头,巧妙地绑好绳结。
他半边容颜陷入黑暗,看不清隐晦的眸光:“若是着了风寒,只怕不好赶路。”
慕月桃以为他怕耽误回京的进程,有些不悦。
“侯爷放心,即便是生病了,我也绝不会拖你们后腿。”她执拗地将斗篷扯下,可怎么样也解不开那衣绳,反而手忙脚乱地打成了死结。
江徽饶有兴致地负手观望,幽怨地目光射过来时,他只是轻轻挑眉,假意无可奈何。
“等慕姑娘什么时候解开,什么时候再还回来吧。”
不再理会她恼怒的模样,江徽转身离去。
慕月桃气得想咬他的手,打结那么利索,让解开的时候还装蒜!
纠结也无果,慕月桃妥协之下只好跟着回去,走之前看了楼下一眼,那妇人哭得凄凄切切,已经有家里人追上来,哄着回去了。
一行人决定在沣县停留几天。江徽靠在窗边接收刚到的信鸽,取下传递的密信,一目两行,点火燃尽。
信鸽扑腾展翅飞走,门外传来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停驻门前踌躇片刻,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道轻灵的嗓音:“请问侯爷在吗?”
江徽几步过去开门。一身素净淡青衣裙的慕月桃抱着件鸦青织锦斗篷,乌灵明亮的瞳眸有些闪烁,脸上带了一丝不适应。
“物归原主。”慕月桃将手中的斗篷递过去。
“我以为你会把它给剪断。”江徽接过斗篷瞧了眼领口处,绳子完好无损。
是她不想吗?要不是赔不起,她早拿剪刀朝绳子来一下了。
慕月桃腹诽归腹诽,但正事还是该问的:“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头顶上那抹阴气瘆人得很,即便常年与鬼魂打交道,她还是感到不安。
“三五天,我办好事再启程。”
慕月桃略加思索:“与昨夜的妇人有关?”她可不认为江徽是个有闲情致志,喜欢半夜看热闹的人。
江徽没有否认也没有正面回答,缄默进屋坐在茶几前,提壶倒了两杯茶,薄雾浮动,静候落座。
门前向来不是一个谈事的好地方,慕月桃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过多犹豫,启步进去。
杯中飘入淡雅的茶香,江徽垂眸举起轻嗅,动作慢条斯理:“刘氏的幼子于三天前失踪,这是沣县第二例失踪案。上一例是半个月前发生的,县衙方圆十里找了个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骨,没有半点头绪。”
“怎么会……”她回忆起束缚虎儿魂魄的位置,通常不会离尸首太远,怎会连蛛丝马迹都没有呢?
江徽继续道:“县衙贴寻人启事,扩大范围搜罗,发现周边城镇也有孩童离奇失踪,且夜里常有怪动静,村民不堪折磨,请来术士做法除祸,家中才得已安宁,故旁人传言孩童失踪乃鬼怪作祟。”
慕月桃越听越不对,倘若亡魂厉鬼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怎会郁郁滞留凡间,寻求复生之术?
“侯爷……信这世上有鬼吗?”她是在试探。
清茶未入喉,鼻尖轻嗅而放置。江徽掀眸望向窗外,漫天晴空与平时无异,在他眼中却忆起另一副景色。
“再多妖鬼,也抵不过人心作祟。”
慕月桃沉默了,这个道理鲜少人能明白,经历过灭门之仇的江徽最清楚。
“照这个说法,侯爷打算调查此事?”那恐怕不止在沣县逗留三五天了。
江徽收回目光,对上她那双明媚的杏眼,上扬的嘴角带了几分促狭:“过分的好奇心可不是一件好事。”
慕月桃明白这话问有些逾越了,点到为止起身告退。
“既然斗篷已归还,我便不打扰侯爷了。”
人进人出,热茶微凉。江徽望着消失在转角的倩影,视线又悄声无息落在折叠整齐的斗篷上。
荣叁外出归来,步伐恣意,手里扑朔的玉骨折扇,彰显了他此刻的愉悦。一上楼,他便撞见转角处的慕月桃,率先打招呼:“月桃姑娘要出门呐?”
话音刚落,荣叁顺着慕月桃行走的路线一瞄,猛地一收折扇,啪地拍到掌心,恍然大悟状:“这是刚找过小江候?!”
江徽的房间安排在最末端,隔壁无人居住,而慕月桃住在长廊的另一端。
“问一件事情而已。”慕月桃忽然觉得荣叁笑的有些——奸诈。
荣叁一副了然的模样:“我懂。”并带着蔫坏的笑意扬长而去。
慕月桃莫名其妙看着他离开,越发觉得这沣县古怪了,好好的人,怎么出去一趟就变傻了?
秋日艳阳温和,卖油纸伞的商贩百般无聊地打瞌睡,好不容易等来一位客人,却只拿了一把最便宜的伞走了。
慕月桃循着记忆去到暗巷,两旁有铺子遮挡不易让人发现。她撑开那把深色油纸伞,杵在一处暗角,藏身进去,朝脚下长满青苔的石子地,低声呼唤:“虎儿,虎儿~”
几乎是无比急切,一个头绑两坨鹁角,薄背裆白绢裤的四岁男童一跃而起,语气惊喜欢腾:“娘!孩儿在这!”
冒头不见亲人所踪,只见生人等待,吓得虎儿扭头钻回地下,惊恐大叫:“不要捉我!”
慕月桃没想到虎儿会是这种反应,赶紧解释:“我不是坏人,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爹娘一直在找你,可以出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虎儿不愿理会,可她没有放弃:“我知道你被困在这里很害怕,能否说一下原因吗?或许我有办法解救你?”
“不可能!连土地婆婆救不了我,你在骗人!”稚嫩的童声痛苦大喊,接着一道尖锐刺耳的哭声,震得耳膜发麻。
这种极具攻击性的鬼哭狼嚎,唯有慕月桃才可体会,她捂紧耳朵,咬牙哄着:“你爹娘很想念你,你也想回家见他们对不对?我发誓绝对不会骗人,你出来一下好不好?”
疯狂尖叫声歇下,可愤怒的控诉没有停止,虎儿哭泣着:“那个坏人就是这样骗了我!手里拿着糖,还用麻袋套住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