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月桃竖起食指轻嘘一声,面对这等大逆不道、损尽阴德的事情前,她比桑儿还要镇定:“我们赶紧离开吧。”
两人按照进来的路线,偷偷摸摸回到了马车。慕月桃从怀中掏出神像,拿帕子仔细擦拭,尽可能还给土地婆婆一个干净的真身。
桑儿对于这事将信将疑,仔细想想就要汗毛竖起:“姑娘别擦了,能被丢进灶台烧的神像,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放回庙里让当地人处置吧。”
“灶神护佑一方安宁,污秽都得避着走,我把神像擦干净,说不定还能护我平安呢。”慕月桃笑着打趣。
她能感受到土地婆婆的神魂在沉睡。庙里的神像已经被人调包了,贸然归还回去的话,只会打草惊蛇,再次进行破坏。
“都烧成这样子了,还能护哪门子的平安?”见慕月桃一脸专心致志擦拭,桑儿只能在旁干着急。
桑儿不好直接抢过来,权衡之下想让马夫改一条路线,往土地庙的方向去。她刚一撩开门帘出去,看见街道旁有一个黑衣蒙脸人,神神叨叨地摇铃铛念咒,臂弯间还挂了件百家衣。
深夜独巷,黑影游魂,除了马蹄的踩地声,还飘荡着一阵阵怪铃音,仿佛催魂之术一般令人胆颤。
驾车的马夫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浑身恶寒地哆嗦一下,狠声咒骂道:“真是见了鬼了!”
“什么鬼?”慕月桃对这个词极其敏感,伸头出去瞧,却是看直了眼,黑衣人拿的百家衣正是虎儿的!
桑儿觉得晦气十足,推搡着慕月桃回去:“姑娘快回车厢里躲着,莫要脏了眼睛。”
可慕月桃哪里会安分坐着,扭头趴到车窗去瞧外头的情况。
虎儿好似受到某种熟悉的感应,误以为是爹娘来找,哭着喊着蹦出来,抬头一看竟是个黑衣男人,吓得瘫倒在地。
铃铛声猛然变得急促起来,马夫也扬起鞭子,准备抽向马屁股加速,慕月桃眼见着那黑衣男掏出一葫芦法器,对着吓傻了的虎儿收魂,她奋力大喝一声:“住手!”
马夫刹住了鞭子,黑衣男徒然扭头望向马车,眼中射出狠戾的光束。
慕月桃破罐子破摔,放下土地婆婆的神像,冲出车厢跳下,脚下重心不稳,转而滚落在地。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桑儿大惊失色:“姑娘小心!”跟着跳下马车,飞奔着去将慕月桃搀扶起来。
“快,快去阻止那个人!”慕月桃哪里顾得上自己,步履蹒跚地往暗巷跑去,虎儿的哭声越微弱,她越心急如焚。
黑衣男眼见事情败露,嘴皮子飞快地念咒,手中的铃铛晃得起劲。
虎儿的魂魄开始脱离地面,即将收入法器的那一刻,利刃出鞘,劈断了那葫芦。
法器哐啷断成两半,双双落地,虎儿的魂魄重新回到结界内,陷入了昏迷的状态。黑衣男急红了眼,拔剑刺向桑儿,与其厮杀。
江府的侍卫可不是吃素,更何况是蛰伏八年的暗卫,黑衣男没过几招便落于下风,狼狈之下找准时机要逃走。
慕月桃深知自身不足,帮不上任何忙,打斗期间一直躲在马车旁。桑儿穷追不舍,黑衣男难以招架其武力,唯有舍去那件百家衣应战。
尘飞人舞,百家衣落在了车轮处,慕月桃趁两人打斗焦灼之余,矮身悄悄爬过去捡起。不料被黑衣男发现了她的举动,飞扑过去将慕月桃挟持住。
场面瞬间变得僵持,桑儿愤怒地剑指黑衣男。
“放开她!”
黑衣男的眼中凶暴尽显,恶狠狠地咬牙:“坏了我的好事,你们休想逃!”手下发力掐着慕月桃的脖子,那一瞬间,慕月桃感到窒息无比且皮肤极其割痛。
她紧紧攥着那件百家衣,不甘地从齿间吐露出愤恨:“尔等滥用术法之辈,必将遭到反噬。”
“呵,你懂什么,为那位大人做事,我得到的财富数不尽数,岂是你们这些贱民能够想象的?”黑衣男阴恻恻的低语,眯着眼睛骤然发狠,“你这话还是说给阎王爷听吧!”
慕月桃被掐得说不出一个字来,整个人变得又急又燥,她只能不停地拍打桎梏的手臂,以换取一线生机。
吸入的空气稀薄,由大脑发麻渐渐变成虚空。意识即将消散时,慕月桃恍惚间听见一击破空而出的尖鸣声,风速琼过鬓角,雷霆万钧般顿入身后之人的肩头。
只一瞬,她的脖颈获得了放松,空气再度回归身体,慕月桃手脚瘫软,顺势往地上倒去。
江徽奔腾而至,翻身下马,一把将凋零的倩影拥入怀中。寒光利刃反手一握,长剑扎入黑衣男的臂膀,生生将人钉在的地面上。
“绑回去,严审!”
话中蕴含着滔天的怒意,这是慕月桃晕倒前听到的最后几个字。
世间仿佛陷入混沌之中,慕月桃随着某种指引,漫无目的地迈入一方瓦地,抬眸时,发现已经站在一座庙宇之前。
她明白,这是又入梦了。
“多谢慕姑娘救了老身。”言语间,一位慈祥可亲的白发富态老妇人,拄拐蹒跚地走出来,气势稍显虚弱。
“土地婆婆,”慕月桃认出了来者何人,上前搀扶土地婆婆坐在台阶上歇息,“沣县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会如此古怪?您又为何受伤?”
梦境往往由发起者支配,她不敢寒暄半句,生拍拖延时间,白白消耗土地婆婆的法力,只想尽快问出事情的原委。
土地婆婆也没有马虎,徐徐道出前因:“半月前县中失踪了一名孩童,凡人间琐碎事本不归老身管,不曾想黑白无常拿着册子上门质问,为何亡魂迟迟未过鬼门关?老身找遍沣县都未见那孩童的魂魄,属实让人费解。可这边还没找着,那边南村又有一名孩童失踪,活不见影死不见魂的,生死薄上还划了一笔,实在令老身头绪全无。”话到激动处不免咳了两下。
慕月桃一边给土地婆婆顺气,一边询问:“所以您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点,才会不甚遇险?”
“那日老身观天色异变,刚到县中探情况就撞见虎儿的魂魄,老身猜测歹人并未走远,临走前给虎儿施了个藏身咒。老身沿着天边那抹紫雾追踪,找到了一处山洞,可还没靠近就觉得天旋地转,全身无力,老身只好遁回庙中缓缓,不成想,再次醒来已置身于灶坑之中。”
“您说的山洞是在何处?”
土地婆婆颤颤巍巍地站起,拐杖朝地板一砸,周遭环境蓦而换了一副景象。密林地势幽深,雾气缭绕,若是不仔细瞧的话,压根发现不了其中还有一个隐蔽的洞口。
“此地位于沣山西面,洞前布了道阵法,常人去了只会鬼打墙,永远找不到出路。”土地婆婆的语气顿了一下,身影变得有些虚无飘渺,“老身功力尚未恢复,破不了那阵法,只能期冀慕姑娘冒险前行,探究何人作祟,好早日铲除祸害。”
慕月桃一时没敢应下这份重任,连土地婆婆都吃亏的地方,她只凭一双阴阳眼,怎能安全进出?
可那是唯一揪出凶手的机会,她若退缩,遇难的孩童便多增一人。
慕月桃咽了一口水,坚定了眼神:“月桃明白。”
梦境到达了极限,幻影开始消散,趁慕月桃抽离梦境前,土地婆婆进行最后的交代:“麻烦为老身烧封信下去,请鬼差上来将虎儿带下地府。慕姑娘若是迷茫之时,不妨抬头看看,会有意外收获。”
抬头看……看什么?
“快看,姑娘醒了!”桑儿喜悦的喊声,一下子将慕月桃的疑问冲到九霄云外。
荣叁凑了个大脑袋上前,一下子占据了慕月桃的视野:“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两人一拥而上,几乎把小床给占满,慕月桃忽生几分迷茫,有些愣怔道:“你们……嘶”
刚一开口,她的喉咙就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神智霎时清明。
“大夫说你的脖颈受损,得少说话养养嗓子,”桑儿转头端了碗汤药过来,扶着慕月桃半靠床头,“来,把药喝了,喉咙会舒服一些。”
鼻尖是熟悉的苦涩味,经常为娘亲煎药的她对这气味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一口气喝下。
“我睡了多久?”
荣叁夸张地比划手势:“足足八个时辰!月桃姑娘好生英勇,竟为了件孩童百家衣与歹人搏斗,勇气可嘉啊~要不是小江候及时赶到,这出英雄救美的好戏,恐怕是演不成了。”
这话说得怪声怪气,桑儿不免瞪了一眼荣叁。
也不怪荣叁阴阳,他们停留沣县是为了秘密行事,江徽昨夜一出手,难免会让有心之人盯上,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他们前功尽弃。
慕月桃注意到安置在桌上的灰黑神像,能出现在她房中,江徽应该知晓她昨夜做的事情了。
“我想见见侯爷。”
“嚯!”荣叁两眼瞪得圆乎,好似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意思,扑腾着扇子扭头背过身,正巧撞见了杵在门口的江徽,脸上猥琐的笑意越加强烈,“说到就到,心有心犀啊。”
桑儿正要骂荣叁今日吃错药了,说话这么不正常,不料瞥见江徽后即刻噤声了,毕恭毕敬道:“侯爷。”
荣叁挤眉弄眼,江徽面上不冷不热,一如既往摸不清他此刻的心思。
江徽从袖筒中掏出一只药膏,稳稳放在茶几上:“此药对瘀痕有效,早晚各涂一次,不易留疤。”
不用照镜子,慕月桃也能想象脖子上的惨烈,那人对她是下了死手的。
荣叁见缝插针地把药膏夺了过来,定眼一瞧:“这可不止对淤痕有用,冰肌膏,宫里娘娘都不一定有的好东西,小江候出手真大方。”
慕月桃一听是那么难得的宝贝,连忙拒绝:“侯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么贵重的药膏,用在我身上怕是暴殄天物。”
桑儿却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麻溜地打开冰肌膏就往她脖颈上抹,触及皮肤冰凉清爽,带着淡淡的花香。
“姑娘安心用吧,侯爷放着也是放着。”
“小江候用不上这东西,扔在库房反倒便宜了那些老鼠。不过,女为悦己者容,别家姑娘精心打扮容貌,你倒好,不爱惜自个,还用衣裳给佛像擦灰。衣物笼统没几套新的,不知该说你心怀大爱,普渡众生,还是该说你糟蹋衣裳。”荣叁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对着土地婆婆的神像琢磨,实在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随意被人道出的窘迫,并未让慕月桃感到难堪,她反倒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昨夜抓住的那名歹徒,侯爷有审问出什么来吗?”
“他服毒自尽了。”江徽平淡的叙述。
慕月桃眉间不禁一皱,最有用的线索断了。
“侯爷能否形容一下他的长相?”
江徽侧目多看了她一眼,不明所意,只是斟酌着开口:“那人虬髯满面,肤色黝黑,厚唇粗鼻,不似沣县人士,其双手长满老茧,倒是与南蛮流民相符。”
一切信息都能对上了,慕月桃确定就是那人拐骗了虎儿:“侯爷,我有一事要与你商榷。”
荣叁和桑儿面面相觑,前者厚着脸皮问道:“荣某可否一同旁听?”
谈及的内容有关鬼怪一说,慕月桃有信心能糊弄江徽,却没有把握在荣叁面前圆谎,这人鸡贼得很,容易找到她言语间的漏洞。
江徽注意到慕月桃的眸光有所躲闪,凉凉地抛给荣叁一个眼神,意思不言而喻。
荣叁哪里还敢说话,跟桑儿很识趣地麻溜退下,并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慕姑娘有誓死要完成的使命吗?”江徽在屋中踱步,目光环绕着那尊烧得不成样的神像,面上似乎随口一问。
这种谈话的开头在慕月桃的意料之外,她原先满心斟酌要讲的说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住了须臾,略微迷茫地望着他。
江徽没有耐心等到她的答复,紧接着冷冷开口:“既没有那么繁重的心事,为何翻墙入户盗神像,不惧恶匪夺童衣?慕姑娘怕不是觉得上京路途清闲,非要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他说得有些不客气,像是在讽刺她自不量力。
慕月桃听出来了,有些悻悻道:“我不信侯爷看不出来,百家衣是刘氏前天夜里抱着的,侯爷可曾想过百家衣为何落入他人手中?是县令!是他派人到刘家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