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太后七十大寿。紫禁城张灯结彩,笙歌鼎沸。苏挽霓穿着一身新制的胭脂红宫装,发间簪着江疏影重赐的碧玉簪,坐在命妇席首座。
江疏影坐在凤座上,着十二章纹朝服,冠冕垂珠遮挡了神情。自那夜后,她们再未独处。
酒过三巡,李贵妃突然笑吟吟起身:“臣妾听闻太子妃为太后备了厚礼,不知可否让我等开眼?”
苏挽霓从容击掌。四名太监抬上一架紫檀屏风,上面绣着百鸟朝凤图。最妙的是,那凤凰的眼睛竟是用江疏影赏的碧玉簪同料镶嵌,在灯下流转生辉。
太后抚掌笑道:“好巧的手艺!这凤凰眼神倒让哀家想起一个人...”
众人都看向皇后——年轻时她的工笔凤凰堪称一绝。
皇后淡淡一笑:“太子妃有心了。”
李贵妃却突然“咦”了一声:“这凤凰的绣法...怎与当年先帝赏给皇后的那幅《丹凤朝阳》如此相似?”
席间霎时寂静。先帝曾赐皇后一幅亲手所绣的《丹凤朝阳》,后来莫名遗失,成为一桩悬案。
苏挽霓脸色微白。这绣法确实是临摹皇后早年风格,但她从未见过那幅御赐绣品...
“贵妃记错了。”皇后忽然开口,“那幅《丹凤朝阳》的凤凰是立羽,而这幅是垂羽。”
她起身走到屏风前,指尖轻点凤凰尾羽:“况且这幅用了苏绣的套针,那幅是粤绣的盘金。”
众人细看,果然如此。李贵妃讪讪道:“是臣妾眼拙了...”
太后却眯起眼:“皇后倒是记得清楚。”
江疏影从容施礼:“母后恕罪,只因太子妃曾向儿臣请教过绣法。”
这话滴水不漏,太后也不好再究。唯有苏挽霓看见,江疏影转身时指尖在发抖。
宴至中途,太子突然着人快马加鞭送来寿礼——一尊罕见的血玉观音。使者特意禀报:“殿下在北疆偶得此玉,连夜雕琢,特为太后祈福。”
太后大喜,却忽然道:“太子妃近来常往长信宫走动,想必也得了皇后真传。不若为观音像献曲一首?”
这分明是故意刁难。谁不知苏挽霓擅画不擅琴。
苏挽霓正要推拒,皇后却淡淡道:“挽霓,去弹本宫平日教你那首《普庵咒》。”
瑶琴抬上,苏挽霓指尖轻拨。她根本不会什么《普庵咒》,只能凭着记忆弹奏江疏影常抚的调子。弹到一半,忽然卡住。
席间窃窃私语。李贵妃轻笑:“太子妃这是...”
“继续。”江疏影突然起身,走到琴案旁坐下,“本宫与你合奏。”
她袖中落出一把小巧的玉琵琶,竟是多年前先帝所赐的御物。两人琴琵合鸣,皇后不时低声提点,俨然真是师徒模样。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太后却盯着江疏影手中的玉琵琶:“这琵琶...哀家记得皇帝赐你时说过,非大事不可奏响。”
皇后从容起身:“太后寿辰,自然是大事。”
宴散时,皇后与苏挽霓并肩而行。至无人处,江疏影忽然低声道:“那幅《丹凤朝阳》...是本宫年轻时弄丢的。”
苏挽霓怔住。
“当年李贵妃设计构陷,本宫不得已将其销毁。”江疏影目光深远,“你今日绣的凤凰...很像本宫年少时的笔意。”
所以她才冒险出面解围。
苏挽霓眼眶发热:“母后为何不早告诉儿臣...”
“告诉你什么?”江疏影忽然停步,看着她,“告诉你本宫也曾被人陷害?告诉你深宫步步惊心?”
她抬手虚虚拂过苏挽霓发间碧玉簪:“本宫护着你,是因为...”
话未说完,突然传来太后身边嬷嬷的声音:“皇后娘娘,太后请您去慈宁宫说话。”
慈宁宫内,太后屏退左右,只留皇后一人。
“跪下。”太后声音冰冷,“你与太子妃究竟怎么回事?”
皇后垂眸:“儿臣不明白母后意思。”
“不明白?”太后猛地掷出一幅画——竟是那日火场所救,画着两个相依身影的绢画,“这画上的字,可是你的笔迹?”
皇后看着画角那行“长信秋夜长,不怨西风凉”,缓缓叩首:“是臣妾所题。”
“好个不怨西风凉!”太后冷笑,“皇帝头风那日,李贵妃亲眼看见太子妃从你佛堂出来,唇上还有伤——你作何解释?”
佛堂地砖冰凉刺骨。江疏影抬头,忽然笑了:“母后以为是什么?”
太后被她问得一怔。
“以为臣妾与太子妃有私?”江疏影眼底泛起嘲讽,“若真如此,臣妾为何要教她临摹陛下最喜欢的字体?为何要让她绣陛下最欣赏的凤凰?”
她缓缓起身,逼近一步:“还是说母后更愿意相信,臣妾在教太子妃如何讨陛下欢心?”
太后脸色骤变。这话暗指她嫉妒儿媳得宠,比怀疑私情更诛心。
“好一张利嘴。”太后猛地拍案,“滚出去!”
江疏影躬身退出,背脊挺得笔直。直到走出慈宁宫,才扶住廊柱微微发抖。
一双冰凉的手从身后扶住她。苏挽霓的声音带着颤:“母后...”
江疏影没有回头,只轻轻握住她的手:“不怕。”
月色如水,将两人身影拉得很长。她们一前一后走着,如同这些年在深宫里走过的每一步。
快到长信宫时,江疏影忽然低声吟道:“长信秋夜长...”
苏挽霓轻声接上:“不怨西风凉。”
宫灯次第亮起,映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