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乡，倷即係涯 第17章 青石坳的节奏

林晚被她前半句损得正要瞪眼，听到后半句那“马马虎虎”的评价，再配上沈禾安那副“我夸你是给你面子”的傲娇表情，瞬间又气笑了。她故意学着沈禾安的语气，挑眉反击：“哦？就‘马马虎虎’？那请问沈老板，我这‘马马虎虎’的手艺做出来的虾，味道如何呀？” 她把“马马虎虎”四个字咬得特别重，眼神里充满了促狭的挑衅。

沈禾安被她将了一军，她别开视线，拿起一只虾，装作认真地剥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还凑合吧。” 声音不大，但足够林晚听见。

“凑合？”林晚故意拔高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沈禾安，“沈老板，做人要诚实！刚才谁一口一个‘好吃’，剥虾剥得比谁都快？” 她指了指沈禾安面前那堆成小山的虾壳。

沈禾安被拆穿，脸上有点挂不住，耳根的红晕更明显了。她恼羞成怒地瞪了林晚一眼，终于破罐破摔，没好气地承认：“行行行！好吃！好吃行了吧！林大小姐做虾的手艺…”她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既能夸又不会显得自己太没面子的词，最终憋出一句，“…快赶上你抓虾的英姿了！”

“噗！”林晚没忍住，直接笑喷了。她想起自己下午摔在泥地里、被虾夹得哇哇叫、最后为了赢不顾形象一手抓一只虾的“豪迈”样子！这哪里是夸，分明是高级黑！

“沈禾安！你这张嘴……真是……”

“真是实话实说！”沈禾安理直气壮地接话。

然而，这份大人间心照不宣的“斗嘴”乐趣，落在某个心思粗犷的小男孩眼里，却完全变了味。李志强正埋头苦干，努力攻克一只大钳虾，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他偷偷抬眼瞄了瞄四目相对的两人，她们不会在吵架吧？安姐姐的眼神好凶狠！林姐姐看起来完全被压制住了。安姐姐这么凶残，林姐姐肯定吵不过，怎么办？

李志强不想林姐姐被赶走，他清晰记得是林姐姐帮忙说好话，安姐姐才答应他们抓虾的，而且林姐姐今天还帮他擦脸了！想到这，李志强黑脸一热，这么温柔的林姐姐不能被沈禾安欺负！

一股“保护我方林姐姐”的豪情瞬间涌上心头。李志强当机立断，放下啃了一半的虾，抓起桌上崭新的冰镇可乐，蹭地站起来，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把可乐瓶子直直地递到沈禾安面前，声音又响又亮：“安姐姐！你别生气！饮可乐！降降火！” 他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又勇又怂，“实在不行，冲我来，别骂林姐姐！”

这突如其来的“劝架”，让桌上瞬间安静了一秒。

坐在李志强对面的小芳，原本正笑眯眯地看着两位姐姐斗嘴，觉得这氛围有趣极了。看到李志强这没眼力见的举动，小姑娘的眉头立刻皱成了小疙瘩！她狠狠地瞪了李志强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你这个笨蛋！你懂什么！” 的无声控诉。

李志强被小芳瞪得莫名其妙，还觉得自己做得特别对，特别有义气。他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回瞪小芳，小声嘟囔：“尔瞪我做乜？我係帮林姐姐！”

他这自以为是的嘀咕和小动作，哪里逃得过沈禾安的眼睛。

沈禾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换上了平日里那副“孩子王”的威严表情。她没接那瓶可乐，反而伸出沾着红油的手指，快如闪电地在李志强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个“爆栗”！

“哎哟！”李志强吃痛，捂着脑门委屈地叫了一声。

“边个（哪个）话我嬲（生气）了？”沈禾安杏眼一瞪，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食尔嘅虾！大人讲话细路仔（小孩子）莫插嘴！再乱讲，下次捉虾冇尔份（没你份）！”

李志强被这精准的“制裁”和“威胁”拿捏住了命门，顿时蔫了。他捂着脑门，敢怒不敢言，瘪着嘴坐了回去，愤愤地抓起那只没啃完的虾，化悲愤为食欲，心里却委屈巴巴地认定：安姐姐就是偏心小芳！自己明明是在做好事！

小芳看着李志强吃瘪的样子，偷偷抿嘴笑了，还不忘得意地朝李志强扬了扬小下巴。然后她立刻化身贴心小棉袄，拿起一瓶果汁饮料，乖巧地递给林晚：“林姐姐，饮果汁。”

“谢谢小芳。”林晚忍着笑，接过果汁，揉了揉小芳的头发。她当然看懂了刚才那一幕的小插曲，只觉得这群孩子天真烂漫，心思各异，实在有趣。

沈禾安这才“哼”了一声，算是放过了李志强。她终于伸手，很自然地接过李志强刚才递过来的那瓶冰可乐，拇指和食指捏住瓶盖，稍一用力，“咔哒”一声轻响，瓶盖应声而开。她仰起头，对着瓶口“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汽水带着强烈的气泡感冲刷过口腔和喉咙，瞬间冲淡了麻辣小龙虾带来的灼热感，让她满足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哈——爽！”

孩子们见“警报解除”，立刻也放松下来，纷纷拿起自己面前的饮料或牛奶，“吨吨吨”地喝起来。

林晚看着沈禾安仰头灌可乐时那利落流畅的下颌线条，再看看她教训完李志强后那副理所当然的轻松模样，俨然一幅“孩子王”的姿态。显然孩子们对沈禾安怀着又怕又爱、毫不掩饰的依赖和喜爱，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虾壳、空饮料瓶和零食包装袋，林晚突然明白了，明白为什么这些孩子会那么自然地跑去找沈禾安抓虾。

这个面冷心热、嘴硬心软的小房东，她的超市不仅仅是个卖东西的地方，更是孩子们的“秘密基地”，是提供工具（钓竿、胶鞋、竹篓）的后勤站，是分享零食饮料的“补给点”，也是组织他们进行各种乡野冒险的“司令部”。

沈禾安就像一棵扎根在青石坳的大树，慷慨地为这些小雀儿们提供着庇护和欢乐。

林晚低头剥着虾，唇角不自觉地弯起。她想，如果自己也是这群孩子中的一员，大概也会被这个会带他们抓虾、会凶他们，但也会请他们喝可乐、会骂骂咧咧，却总在关键时刻护着他们的“安姐姐”所吸引吧？

虽然……是有点凶。

日子如同山间清澈的溪流，在青石坳的晨昏交替中，不疾不徐地向前流淌。林晚的生活，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清晨，她不再是被刺耳的闹钟惊醒，而是窗外清脆的鸟鸣和楼下超市卷闸门拉开的哗啦声。推开小阳台的门，呼吸着带着露水和草木清香的空气，看着沈禾安忙碌的身影和渐渐热闹起来的村路，已成为她一天中愉悦的开端。

她开始熟悉青石坳的节奏。

集市的日子，她会挎着沈禾安借给她的竹篮，学着辨认那些带着泥土芬芳的新鲜蔬菜，偶尔还能用新学的、带着明显外地口音的蹩脚方言，跟相熟的阿婆阿公砍砍价，惹得对方哈哈大笑。午后，超市门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樟树下，成了临时的“露天学堂”。小芳会带着她的作业本，还有几个同样被难题困扰的小伙伴，眼巴巴地来找“林老师”。林晚脾气好，耐心足，搬个小板凳坐在树荫下，给孩子们讲解算术题，分析课文段落，或者教他们几个有趣的成语故事。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和恍然大悟的笑声，常常引得路过的村民驻足微笑。

渐渐地，找“林老师”的不只是孩子了。村里的老人们发现，这个城里来的姑娘不仅脾气好，还会“搞”手机！张阿公的手机铃声太小，王阿婆的微信字看不清，王伯想给在城里打工的儿子发照片不会操作……这些在年轻人看来简单无比的操作，对老人们来说却如同天书。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老年机或智能手机，带着点不好意思和期待，踱进超市，找到正在整理货架或看书的林晚。

“林小姐，又麻烦尔……帮睇下呢个字点变大啲？”

林晚总是放下手中的事，耐心地接过手机，仔细询问需求，然后一步步操作演示，调大字体，设置大音量铃声，清理内存，下载视频软件，添加联系人……动作轻柔，讲解清晰。老人们学会后那满足又感激的笑容，让林晚感到一种别样的成就感。有时，她会顺手帮他们拍几张照片，记录下他们坐在超市门口晒太阳、唠家常的温馨画面，再教他们如何发给远方的儿女。

沈禾安对此通常是见怪不怪，有时会在一旁抱着胳膊，看着林晚被一群老人围着请教，嘴角挂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偶尔林晚遇到特别顽固的“手机疑难杂症”，她也会凑过去，三两下粗暴地戳戳点点，用她那特有的、不耐烦但往往很有效的“沈氏操作法”解决问题，惹得老人们又笑又嗔：“安囡！轻点！莫戳坏我嘅手机！”

日子就这样，像山间自由的风，一日一日地吹过。轻松，自在，充满了琐碎却真实的烟火气。林晚走在村里的小路上，迎面而来的不再是陌生的打量，而是熟稔的招呼：

“林老师，食饭冇？”

“林小姐，去阿婆屋夸坐坐啊？”

“晚晚，听日（明天）帮我带包盐啊？”

她的名字，从最初的“城里来的林小姐”，变成了“林老师”、“晚晚”。她开始习惯穿着舒适的旧T恤和长裤，踩着沾泥的帆布鞋；习惯井水的清冽和灶火的温度；习惯大黄时不时蹭过来的脑袋和湿漉漉的鼻尖；甚至，也渐渐习惯了沈禾安那刀子嘴豆腐心、时不时冒出来的刻薄话——当然，她学会了反击，偶尔还能占点小便宜，比如蹭到一碗沈禾安煮的、加了荷包蛋的清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