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有弦心安理得地拿起舒子墨为自己斟的茶,直言不讳:“既然他们昨日吃了酒,为何今日能起得这般早?”
如果只是小酌,又为何在有重大发现的时候不即刻前往?
“如果说这一点勉强能用‘外头风大担心上头’来解释,那么伏旭身为刑正最信任的下属,当时他们二人并无旁人在场,他们就要打开验尸房检查尸体?这不合规矩。”
为了防止监守自盗,通常需要不同势力的人一同在场。身为笔勘官的孔彦在勘验时,身边也要跟着一个人,做笔记记录也好,监察也好,总归勘验时不会是孤身一人。
伏旭是刑正最得力的下属,他们二人要是互相遮掩也并无不可。
这也是舒子墨怀疑他们的原因之一。
“还有,虽然我私以为孔彦并不是偷盗者,但是眼下证据不足,没有人能够证明那个印子是否真的另有其人,孔彦并非完全没有嫌疑,但伏旭却光凭我的几句话,就如此着急地想要将孔彦放出来。除非……”
“除非他早就知道孔彦不是偷盗者。”
“看来饭后,我们可以去见一见孔彦。”舒子墨点头,啜饮着手中的茶水,复而又说起其他,“可我有一点很好奇,尸体失踪,他们为什么会来找你?”
舒子墨抬眼,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琴有弦:“诉音,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琴有弦明显不是刑查院的人,却让来找朔王的伏旭在见到她之后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甚至就这样让她来接手浮肿女尸案,看起来极为信任她,且地位不低。
可从刚刚琴有弦的行径来看,她并没有查案之能,只会算卦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
可伏旭就是信她,甚至就连顾无渊派来监视她的初夏都在她卜卦时严阵以待。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持。
琴有弦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嘴上亲昵地喊我的小字,说出来的话却寸步不让。”
“和聪明人说话,需要用真诚。”舒子墨的声音有些轻。
这句话是上辈子的简重澜告诉她的,上辈子她困于内宅没有机会,这一世倒用上了。
舒子墨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回:“诉音今天特地等我,想必是我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否则琴有弦不会特地备好吃食等她,也不会带着她去刑查院,更不会有这顿饭。
“对,”琴有弦点头,“话已至此,我们开诚布公。不过我想知韵心里已有答案。”
“那就看我猜的对不对。”舒子墨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微微上翘,“顾无渊多年前离开京都城混迹江湖,你们二人想必是在那时认识的。”
琴有弦的含笑的脸僵了一瞬,借着饮茶的姿势掩盖了自己的局促,示意舒子墨继续。
舒子墨继续说道:“也是在那时,顾无渊游历天下,发现了东海还有几座岛屿。”
举杯的手臂肌肉在一瞬间紧绷,像是有什么秘密即将要宣之于口。
一直紧盯着琴有弦的舒子墨没有放过这一细节,但她没有继续深入,转而说起了其他。
“圣上前不久对东海外岛抛出橄榄枝,将其纳入了云启的版图,将其命名为——扶桑。
“扶桑之人自那之后可以自由出入云启的任何地界,行商也好,参与科举也可。而扶桑之人既可以受到来自云启的庇护,也依然维持之前的习俗,云启不会多加干涉。但这一切的,都有一个前提。
“是什么前提我们不得而知,想必只有扶桑之人和云帝才知晓其内情。”
即便是重生前的舒子墨也不知道,这更像是扶桑和云帝之间的秘密。
但这个秘密在今天见到琴有弦之后,有了些许的头绪。
“但是我猜,这个前提条件与你有关。”
琴有弦的身份不简单。如果她单单住在朔王府,身边又有初夏相陪,说明她可能是顾无渊来自东海的好友,但是后续伏旭的态度,就足以说明问题。
伏旭身为刑查院的断狱使,官职正四品,这京都城内能够让他低头的人可不多,但偏偏从东海来的琴有弦算一个。
甚至琴有弦带着舒子墨一同查案,伏旭一句话都未说过,甚至并未阻止,只要是琴有弦身边的人,就好像获得了一个通行证,可以随意来去自如。
“知韵真是见微知著。”琴有弦点头,“你猜的都不错。我来自扶桑,前不久我和云帝达成了交易,从此云帝庇护扶桑的子民,我则是要帮他完成一件事。”
舒子墨点头。至于琴有弦和云帝之间的交易,她是猜不出来了,琴有弦不说,她自然也不便多问:“那我身上,有什么诉音想要的东西呢?”
琴有弦的声音很轻:“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只不过是算到了有缘,便想着见见你。”
“你不是恶人。”
很久以后,舒子墨才明白琴有弦如今的话背后暗藏的深意。
但此刻,舒子墨却没有多问,而是朝琴有弦伸出手:“那……诉音要和我合作吗?你破你的局,我报我的仇。”
琴有弦精准握住她的手,轻笑:“好。”
交谈结束,正好她们点的菜也端了上来,初夏上前接过小二手里的菜,亲自端到桌上,减少了其他人接近二人的可能。
菜上齐之后,初夏垂眸安静地站在二人身边。
舒子墨侧头,视线上抬地问初夏:“你会把我们的话都报告给顾无渊吗?”
“她不会。”琴有弦夹了一筷子菜递到嘴边,替初夏回答了。
“你怎知她不会?”舒子墨反问。
初夏这一批都是忠于顾无渊的死侍,被派来保护琴有弦和向顾无渊汇报琴有弦的一举一动并不冲突。
“她要是这么做了,我会生气的。”琴有弦神色平静,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这种饱含怒气的话。
这股割裂感让舒子墨哑然失笑。
一旁的初夏沉默,安静地站在一边。
舒子墨觉得没意思,撑着脑袋,视线从三楼的雅间往楼下瞟:“你说,那人真的在这里吗?”
现在并不是用膳时间,一楼大厅里都没有什么客人,只有稀稀散散的几位落座其中。
“‘影入红幌’,想来是没错的。”琴有弦反而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吃着,桌上的餐食。
之前在刑查院的时候,她们对伏旭留了一手,后半句的“影入红幌”,很有可能指那位偷盗者的去向!
全京都城最繁华的酒楼有二,一是被查封的醉林楼,二是醉林楼对面的红枫楼。
醉林楼以好酒好菜出名,一壶不醉酒便足以让全天下人趋之若鹜;而它对面的红枫楼,则是以美色出名,一支幻曲千舞,红纱帐暖,便足以让人沉醉其中。
“提到‘红幌’,想必整个京都城中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红枫楼。先来这最有可能的地方看看,也不奇怪。
“即便我解错了,我们也不亏——毕竟,我们是来吃饭的。”
“说的也对!”舒子墨直起身子,筷子伸向了自己喜爱的菜肴,“管她来不来的,我先吃!”
初夏站在雅间的门内,以她的功力,只要侧耳细细倾听,便能听见门外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初夏回到桌边,低声对琴有弦二人道:“公子,隔壁雅间有人。”
隔壁的雅间有小二敲门上菜的声音。
这个时候并不是饭点,隔壁雅间有人只是有些令人意外,却并不稀奇。
可是这三楼的雅间较为特殊,是红枫楼专门为达官贵人准备的,每个雅间位置背后的含义皆是地位的象征。这种方式既是这些店家酒楼的噱头,也能够让其他人对雅间内是什么人有一个大致的了解,省得惹了不该惹的人。
当初舒子墨和琴有弦不愿露面,才由初夏示出了云朔王的令牌,所以几人才被安排了这个雅间。
而能够进入云朔王隔壁的雅间,隔壁之人的身份便可见一斑。
舒子墨惊异地回过头,和琴有弦交换了一个“眼神”:“能够和云朔王坐隔壁的……我猜是顾之渝的腰牌。”
面对她如此称呼太子的名讳,琴有弦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说:“我猜,是那个小偷。”
能够在天子脚下偷盗的小偷,本事必然不小,说不定偷了太子的腰牌,来这里吃个酒足饭饱。
舒子墨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去看看?”
琴有弦的手在桌面上敲击了两下:“走。”
二人一推开雅间的门,隔壁正在大快朵颐的少女就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少女左手握着一个鸡腿,右手拿着一块酱牛肉,吃得满嘴流油,嘴巴像个仓鼠一样被塞得鼓鼓的。
她侧耳细细听去,才明白刚刚的声响是隔壁雅间推门的声音。
少女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不要自己吓自己,说不定她们吃完饭准备走了呢。”
这么一想,少女扭头对着左手的鸡腿就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稍一用力,手中的鸡腿就已经完全脱骨。
她昨日做了那种事情,今日难免有些心虚。
“不愧是红枫楼,顾之渝推荐的果然没错,这里的饭菜就是很好吃!听说晚上还有美人跳舞!我要吃到晚上!吃到天黑!反正记在顾之渝账上!”
这么一想,戎小玉差点笑出声来。
但是很快,有人敲门的声音打断了戎小玉的兴奋劲。
戎小玉起初以为是小二来送餐的,但很快她又听见门外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不对!如果是小二送餐的话,应该只有一道呼吸声啊!
戎小玉顿觉自己手中的鸡腿不香了,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怎么还是两道女生的呼吸声?
戎小玉壮着胆子大声问:“谁啊!”
她一边用满是油渍的手拍自己的胸脯,一边安慰自己:“我拿的可是顾之渝的腰牌,想来也没有人这么不长眼吧?”
门口的舒子墨起了逗弄的心思,大声喊道:“刑查院的!”
一听到“刑查院”这几个字,屋里头的戎小玉立马丢开手中的食物,连嘴都来不及擦,直接从雅间的窗户翻了出去!
动作利落又快速,舒子墨和琴有弦推开门后,只能看到戎小玉跳窗而逃后的一片衣角。
舒子墨张大了嘴巴:“动作还挺利索。”
翻窗而出的戎小玉嘿嘿一笑:“想抓我?门都没有!”
就在她大笑着冲向大门之际,一根梅花针从她的眼前擦过!
如果不是戎小玉及时刹住,只怕她的脑袋就要被这根梅花针刺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