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的离世是一生的潮湿,还好,她有人相伴。」
————
她有大半个月没有见过母亲了,确实有些想念,不知道她的精神状态有没有好一些。
踏进医院病房,却不见她的踪影。
“护士姐姐,这个病房的女人呢?”
护士打量了一下沈笛,随即道:“李阿姨在花园里。”
沈笛道谢后,提着东西来到了花园,看到了坐在亭子中的妈妈。
“妈……”
“阿箫,你来了。”
阿箫,沈箫,是沈笛的哥哥,在她三岁那年溺亡的哥哥,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看来,妈妈不记得她了,只记得哥哥,这样也好。
“妈。”
她不忍拆穿母亲,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或许是心疼,或许是怀念,又或许是愧疚。
她鼻尖泛红,鼻腔涌上酸涩,多少有些委屈和失落,但她还是向上看了看,努力让自己憋住即将流下了泪水。
忽然间,雨声哗啦,整个小城都笼罩在磅礴的雨幕中,医院的悲伤显得更加强烈,这里住了一个又一个的苦命人。
听见沈笛叫她,沈母突然愣了愣,随后站起身,仔细端详眼前的沈笛。
“妈……”
她眼眶氤氲着,又唤了一声。
她常常想着,如果可以,她宁愿那年死的人是自己。
她也曾许愿,自己只用活到三十岁就好了,她只想享受十二年的好日子,其余时间,就下去给哥哥赔罪。
听见呼唤声,沈母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沈笛先是一怔,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把脸颊靠在她的手心,轻轻蹭着,像是一只小猫。
但是很快,沈母眼底的神色变化,迅速抽回手,皱起了眉头,实在有些阴森可怖。
“是你害死了我的阿箫……是你对不对……你走开!”
沈笛被吓得浑身一颤,但好像并不意外,每次来,母亲都会这样骂她,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贪恋那一时一刻的温柔抚摸。
“妈……”
她抽噎着,渴望母亲能好起来,清醒起来,但同时,她也害怕母亲清醒后,会更加厌恶她,不过……只要她能好好的就行,哪怕是要她用命来换。
“不要叫我!我不是你妈!你滚!”
字字珠玑,扎在她的心里,痛不欲生。
整颗心脏就像被雷电劈中,胸腔仿佛被寒冷的冰刺所填满,让她无法呼吸。
她被母亲推搡着走,直到被推出了亭子,站在了雨幕之中。
“好,妈,我走,您回去吧,别淋着了。”
虽然难过,但毕竟是自己的妈妈,她离开母亲的视线后,给护士打了个电话,躲在一边,看着母亲被推回病房,便回去把东西放到了门口,最后看了一眼,就离开了这里。
她没有带伞,孤零零地站在路边等车,偏偏造化弄人,一辆出租车也没有。
好在医院离家不太远,走路十五分钟就能到,她看了一眼天空,索性决定徒步走回家。
只是雨越下越大,迫使沈笛不得不加快脚步,雨滴砸在她的脸上,顺着长睫毛滴落下来,一时间,让她分不清楚是泪水还是雨滴。
她很想哭,却不知道该哭什么。
被妈妈骂是应该的,哥哥确实是为了救她才死的,妈妈恨自己也是情有可原,她没有资格难过。
记得她三岁那年,正值哥哥沈箫的十岁生日,那个时候他们还住在海边,可以随时下海,她跑到海边拣各种各样好看的贝壳,只为了给哥哥做生日礼物,可是大风毫无征兆地降临,海浪席卷海岸,只有她因为太小,体重太轻,立马就被卷进了海里,不远处的沈箫看到后,眼疾手快地冲进去救她,而他自己,却被无情的浪花吞没,冰冷的海水灌进身体的每一个器官。
等沈笛叫来父母的时候,他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忘不掉当时见到警察捞起的哥哥的尸体时,全家人哭成了什么样。
她错了,如果可以,那天她一定不会出门,如果可以,她宁愿溺死的是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那样好的哥哥……
母亲怪她,亲戚指责她,说让她去死,父亲哀叹,都让她好难过,无数时刻她都想去死了,一了百了,妈妈也不会沉浸在悲伤之中了。
每当午夜梦回时,她都看见哥哥浑身是血,就站在自己面前。
可她终是不想给裴家添麻烦,或是……她舍不得裴钰,哪怕在她眼里,他讨厌自己,也没关系。
她想,如果不知道可以因为什么而哭。
那就当作自己是因为下雨太冷而哭的吧。
边跑边哽咽,她试图平稳呼吸,却感觉肺部像是被石头砸中,哽咽的声音在唇齿间打转,发不出声音。
没过多久,她浑身都湿透了,脸颊被冻得通红,看起来楚楚可怜,令人心疼。
忽然,电话铃声想起,她按下接通键,声音有些哽咽,“喂。”
“你在哪呢,外面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哦,我带了,不用担心。”
面对裴钰的关心,她却佯装镇静,不愿意让他窥见自己的脆弱,还好,她还能撑得住。
裴钰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随后就挂了电话,沈笛继续朝着家跑去。
距离小区还有一公里的时候,沈笛突然停下了,溅起的水花扑在了她的裤脚上,冰凉的触感却不足以让她清醒,因为,她看见了一个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裴钰……你……”
你怎么会在这?这是言下之意。
裴钰撑着伞朝着她跑去,在伞下,他看沈笛的眼神没有多余的波澜,却因为天生的一双桃花眼,平添了一丝温柔,甚至是深情。
“你怎么来了?”
她极力抑制,却还是止不住地哽咽。
裴钰把她拉到自己的伞下,拿出纸递给她。
“擦一擦吧。”
沈笛没有动作,还在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见状,裴钰开口解释道:“外面下了大雨,我听见你在电话里哭,就想出来寻你,没想到还是晚了。”
“裴钰,你……”
她不敢相信,为什么他要对自己这么好,他不是最讨厌自己的吗?
“快擦擦吧。”
在没见到裴钰前,在没有看见他的关心前,她都能忍住,可现在,她忍不住了,为什么要关心她,如果不关心她,她就可以憋住眼中的泪水,他这样做,让沈笛彻底憋不住了……
她眉头微蹙,眼角挂着泪珠,嘴唇紧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依旧要固执地不让泪水滑下。
“别哭了。”
裴钰笨拙地抬手,想要为她擦去风干的泪痕,手到半空,突然发现不太合适,又缩了回去。
“裴钰,你太烦人了,明明讨厌我,却要关心我。”
她是带刺的玫瑰,孤寂近十年,偏偏现在要关心她,怎么能不让她卸下浑身的力气,软下身上的荆棘。
裴钰抿了抿唇,轻舒一口气,道:“阿笛,我们不吵了,好不好?我为昨天,以及开学那天的话道歉,当时……非我本意。”
是试探,是低头,是道歉。
只是他无法在她清醒的时候,说出那句:对不起。
空气有些宁静,显然是沈笛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懂裴钰口中的“不吵了”是什么意思。
倏地,她回答:“裴钰,你听过一首歌,叫《舍得》吗?歌词中说,伤人的话一旦出口,就覆水难收了。”
裴钰垂下眸,浑身都散发着失落。
但沈笛很快补充道:“不过……原谅你也不是不行,除非……你去给我摘树上的叶子,我要高处的。”
裴钰立刻抬起头,亮起了少年独有的狗狗眼,就像星星一样。
“好。”
语气虽然平淡,但神情却是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和激动,哪里有当初趾高气昂的样子。
好家伙,火葬场的竟是他自己?
算了,他乐意。
裴钰的眼睛终于带上了笑意,温柔的眼睛翻着桃花,话音刚落就要爬上树给她摘叶子,路边的苹果树长得很好。
“哎!我开玩笑的,虽然从你嘴里得到一句道歉很难,但我还是愿意大发慈悲地原谅你,谁叫我寄人篱下呢?”
她本是带着开玩笑的意味说出来的,没想到裴钰反而在听后收了笑容,周身的气氛都变得有些不对了,不过沈笛并未察觉。
而是把书包扔给他。
“走,回家。”
“嗯。”
现在,成了她真正的家,有裴钰的家。
二人在伞下并肩同行。
“怎么想着跟我道歉了?”
“没有道歉。”
“嗯,你没有,死鸭子嘴硬。”
“不许叫我死鸭子。”
“哦。”
怎会有如此死板好笑的人,沈笛想,怕是只有裴钰这样才不招人厌烦了吧。
好吧,其实有时候也挺烦的,哪怕是裴钰。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天晴了,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去,露出了它原本湛蓝的底色,阳光慢慢从云层中洒下,倾泻在大地上,照映出一道绚丽的彩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在裴钰收伞的空隙,沈笛好似看见了什么,微微一笑后,蹲下身。
“你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