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治计划的很周密,周珩可以说是拜读,他对于用兵没有什么特别见解,专业的事还是要留给专业的人。
所以他只能枯坐在帐中。
夜色如墨,狂风席卷着落雪,吹起阵阵寒意,周珩掀开帐帘往外瞧,军营安静如常。
远处树枝随风摇摆,枝桠上的雪花哗哗落下,细听下仿佛能听见军靴踩在厚雪中吱嘎吱嘎地声响。
不知怎么的,又开始下雪。
飞雪漫天之际远处传来厮杀声。
下一秒火光冲天,周珩瞬间抓紧了一边的帐帘,生生留下一个抓痕。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在无限设想如果,尽管脑中已经想了无数种后果,但他还是想要亲眼去见见结果。
一队亲兵跟着他出了营帐,疾驰在雪夜,渐渐靠近那块喊杀声遍地的方向。
在熊熊烈火之前他停下了脚步,其中人影绰绰,刀光相见。
文治一鼓作气杀入敌营,攻破城墙,砍断了旌旗,火箭齐射用光了最后一点猛火油,厮杀叫喊声遍地,仿佛地狱恶鬼胡乱地在空中抓着,然后渐渐没了生息。
周珩就站在那里,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再一次想到文治问的那句话。
万一没有周傅锦怎么办?
这个地方太容易死人了,即使什么都不做,即使就这么像他一样待着都会被狂风骤雪给淹没生息。
此时此刻那句。
带他回来,阿行。
如恶魔低语,久久不散。
不知何时,火光渐渐熄灭,枝桠沙沙作响声重新闯入他的耳膜,指尖已感知不到温度,双脚早已麻木。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周珩余光看见了那股金色的太阳,但他依旧直直盯着那扇城门。
昭山浑身沾血从那扇门走出,他脚步有些踉跄,应该是受了伤。
周珩不知道怎么张得嘴,只听见自己干涸的声音。
“没有吗?”
昭山沉默地低头,他们活捉了阿穆托,翻遍了整座城都没有瞧见周傅锦的一丝踪迹。
城边就是巍峨的雪山,山的后边就是周傅锦失踪的地方,周珩僵硬地转头。
那座山里躺着周傅锦,他那么想着耳朵却出现了问题。
“小皇叔。”
雪山将周傅锦送了回来。
他裹着厚厚的一层羊皮,拉下罩住自己脸颊的衣物,露出被寒风吹裂泛红的脸颊。
周珩觉得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他眨了眨眼。
眼前的周傅锦不但没有消失还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身前。
再一次喊道“小皇叔。”
周珩简直不敢相信,他抬手触摸到温热的脸颊,那颗心才重重落地。
周傅锦又轻轻地喊了一声,仿佛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一直告诉对方自己在。
还在。
许久不见,周珩将他抱进怀里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个头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周珩已经有些圈不住他的肩膀,但他依旧紧紧抱着。
失而复得,让他红了眼眶。
脑中所有如果都被摒弃,此刻风雪停止,只留晨光蔓延。
周傅锦受得伤不重,只是营养不良瘦弱了很多,加上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昏睡了很久。
徐绍林则是身上有伤,虽不重但也不可久拖,太医进进出出了两日,两人才逐渐平稳下来。
周珩却依旧不敢合眼,他守在周傅锦床边,生怕他有什么响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那咯赦尔人查清楚了吗?”
昭山进入帐内时,周珩正撑着脑袋盯着周傅锦,听见响动回头看来。
“查清楚了,原是山脚下的百姓,靠着贩卖野物度日,因在北凌与咯赦尔的交界处所以两头话都会说,她父亲和哥哥被拉去做了壮丁。”
“她一个人活不下去,进城寻找父兄被太子殿下给带了出来。”
“盯着,别让她与别人说话,伤好后就送她回去安置。”周珩暂时也想不得别人,一门心思地扑在周傅锦身上。
他现在要看到周傅锦醒来,吃饭,好转。
入夜,难得的好天气,月朗星稀。
帐帘被打开,月光便挤了进来。
太医说要经常疏通空气,周珩却觉得白天疏通疏通就算了,晚上风大,他刚想起身放下,手腕就被抓住。
周傅锦墨黑的双眸正看着他,嘴唇嗫嚅想要出声。
喉咙却像被堵着棉花,只能干巴着张张合合。
“喝水?”周珩喜上眉梢,揣测他的意思。
周傅锦点了点头。
温水从杯沿缓缓流进他口中 ,周傅锦仿佛干涸的鱼,抬手握着周珩的手猛灌。
不出所料差点被水暗杀。
周珩拍着他的背“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
周傅锦缓过来,重新躺回去,周珩替他掖好被角。
自从周傅锦长大后两人很少有这么独处的时间,他记得自己从前是有点怕周珩的,因为那时候的周珩对他有些严厉,自己课业满分也要求周傅锦一丝不苟地完成。
但是对他的那些弟弟妹妹就很好,从来是要什么就给什么。
他想起赤雪。
那年他好不容易求得出宫的机会,却被周珩给否决,虽是周珩起了逗弄的心思,最后还是同意了。
可周傅锦还是心有不满。
瞒着周珩到了行宫后山,那里有他这些年秋猎得来的小动物,都被他托人养着。
周傅锦不喜杀生,他也不喜所有人说话都带着面纱,看不透也懒得看透。
但周珩出现了,没有狂风暴雨般的责骂,只是淡淡地裹紧了他身上的大氅,牵着他回了行宫。
后来在宫宴上将赤雪带回了都城,给了他。
那一刻周傅锦想着,怎么都要当面去见一见周珩,去道谢,去见见他,即使在宴会上才见过。
“怎么了?”
周傅锦只是盯着他,周珩不解。
“小皇叔,你是不是哭了。”
周珩猛地将身体往后挪了半个屁股,他很少哭,更别说在周傅锦面前,那日的眼泪根本就控制不住,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流泪了,还是泪水被冻住了才发现。
“没有。”周珩嘴硬。
周傅锦失笑,没有再说,只是笑。
可能是幅度有些大,脸上细小的伤口开始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周珩白了一眼,颇有点幸灾乐祸“这就是嘲笑别人的下场。”
说着他拿起一边的油润膏,抹在指腹缓缓化开后一点一点给周傅锦涂上。
“太医说,一日两次,你自己注意一些,不要沾水。”
周珩近在咫尺,身上淡淡的药味扑在周傅锦鼻尖,指尖的温度也在他脸上一圈一圈地化开。
他才后知后觉,这在以前是他和周珩最日常的相处。
现在却要克制着身份。
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自己长大了。
“小皇叔。”周傅锦又叫他,带着一点儿时的撒娇。
周珩等着他的下文,对方却没说了话。
“不说话?”
“我想听你说话。”
周珩哼笑一声,有些无语,但还是回道“要我说什么?”
“都行。”
“行。”周珩抹完了一边的脸,又开始抹另一边“你在这躺了四天,文治将军已经善后好了,我也把找到你的消息传回了都城,等你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到时候好好认错,同你父亲撒撒娇,去你祖母那找她帮忙,可能你父皇还能少打你几棍子,别嘴硬,别到时候连累我一起和你跪着挨骂。”
周傅锦好像终于满意地闭上了眼。
周珩见他又想睡觉,便问“不饿吗?吃点东西。”
他摇摇头,非常贪恋现在这样的相处,他不希望有任何事和任何人来打扰,直至他沉沉地睡过去。
风雪依旧不停,不过比太阳先到的是序洲的家书。
“速归。”
短短两个字,让周珩和周傅锦心头不由一惊。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让人赶快赶回都城。
序洲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他的书信一般都是长篇大论,不是吐槽这个就是吐槽那个,全部发泄一通才会把话题转回来,这短短两个字真的很难不让人想到别的。
路上风雪没停,却在第二日被昭山叫醒,他胡乱地将大氅裹在周珩身上,将他拽出了马车。
意识还模糊的周珩猛地被雪花呼了满脸,强制开机。
喊杀声已近在眼前。
有人来劫杀他们。
周珩被昭山推到了周傅锦的身边。
他与徐绍林站在两人身前说着什么。
“小皇叔,别怕。”
周傅锦揽着人急步后退,两人被护卫稳稳地围在中间,与厮杀的人群隔开。
周珩已在脑内摸索是谁不让他们回去,搜索了半天也没有搜索出来。
“他们是李家的人。”周傅锦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说道。
“哪个李家?”话落,一支箭破空而来,划过月色直直朝两人射来。
周傅锦反应快一个侧身躲过第一支,却没躲过第二支。
周珩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到跟前,却没站稳双双倒地翻滚了几圈。
周珩的后背重重撞到一段枯枝上,惹得他闷哼一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