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濯正要开口,一个绣了兰草的荷包送到他面前,绣工算不得出众,但也能见到精心刺绣的痕迹,“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兄长收下。”
只要收了,那就是愿意替她保密,若不收……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裴濯面上没有半分情绪,且并未收那荷包,桑芜急切地塞进他手里,忙道:“兄长别介意,那日我说过的,我什么都愿。”
他扫了眼手中还沾了桑芜热度的荷包,微微的潮意,她手总是潮热,顺着他掌心的纹路缓慢往里渗入。
见他不答,桑芜生怕他拒绝,“那我们说好了,此事就劳烦兄长了。”
瞥见远处柳树下的人影,不敢再耽搁,“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兄长你处理公务辛苦了,回去早些歇息。”
桑芜一溜烟儿跑远了。
又隔了两日,桑芜正在打理院中的花草,时不时走神。
裴濯那边若她不去问,根本不知具体情况,可她又不能催得太紧。正所谓拿钱办事,裴濯不稀罕她那点儿钱,那荷包也是完全不够的,他那边也没让她做什么。心里自然不踏实。
这两日枕书也瞧见桑芜心不在焉,“二少奶奶,你可是病了?”
“我没事。”
可即便病了,她这个处境,找大夫也要周折一番,可以给她一口饭吃,但别的也就不要妄想太多。
“还是我来罢。”枕书想要去抢她手里的手锄,但桑芜只有做着事儿心里才踏实。
枕书不知该不该说,她前几日总看见桑芜在那落月湖的游廊停留,本以为她是散心也没有多想,可谁知某日竟撞见她与大公子站在一处,还往他手里送了什么东西。
看来她还是打着大公子的主意,毕竟是乡野人家出身,没见过这样风清朗月的公子,可也不能这样靠近,她可是二哥儿的媳妇,大公子的弟妹。
她一面觉着桑芜自不量力,一面又不想她到头来一场空,反被赶了出去,这段时日相处枕书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二少奶奶,但她的一些举动实在是愚不可及。
正想着,院儿里却来了人,枕书看着眼熟,来人似乎是大公子身边伺候的烛殷。
他恭敬道:“二少奶奶,我家郎君让您去一趟琼林居。”
桑芜放下手锄,呐呐地应了一声。
该来的还是来了,如此也好,此事早些了结她也早些安心。
“枕书,我去去就回,你别多想,我与大公子只是有些关于二哥儿的事要商量。”
枕书很是迷茫,但想来大公子明目张胆地找二少奶奶,也是因为要紧事。
她匆匆打消自己那些个奇怪的想法。
为求稳妥,桑芜尽可能避着人去了裴濯所在的琼林居,若被人发现,她这名字恐怕会响彻整个裴府。
过去时她不敢想裴濯究竟让她去做什么,但仍怀了一丝希冀。
身上穿的是府上为她置办的裙衫,头上只簪了根执哥儿曾经送她的银簪,她不能再穿以往在桃溪村时穿的粗布麻衣,毕竟在这儿住着就代表这府上的脸面。
在去琼林居前特意换了身不打眼的,虽然她知道可此举不过是欲盖弥彰。
桑芜一进门,房门就被合上,隔绝门外的声音,她呆愣着不知该往哪儿走,却听见了远远传来的泠泠如玉的嗓音。
“为何不过来?”
裴濯正在书案前坐看信件,抬眸扫了她一眼,并无其他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平静。
桑芜忍住不安,僵硬地去朝他走去,心里却有了盘算,此地并非是寝室,靠墙放着博古书架,书案放着笔墨纸砚,香炉烛台,应该是书房,桑芜提着的那口气微松。
一别数日,裴濯看了眼她的穿着,倒是荆钗布裙更顺眼些,她的反应尽数落在裴濯眼底,但也不大在意,语气淡淡的,“先去沐浴。”
桑芜以为自己听错了,因错愕睫毛轻轻颤动,眼底透出十足的惊慌。
“大公子,为何要,要沐浴?”
裴濯留意了她的称呼,也就只在面临性命之危,求人办事时才会泫然欲泣,用那发软的声音叫他兄长。
“去沐浴。”裴濯头也没抬,重复了一遍。
桑芜僵硬地走到门前,根本不知该去何处沐浴,可她才出门,就有个小厮领着她去了由耳房单独辟出来的浴室,小厮目不斜视,合上房门。
用具齐全,浴桶也早已盛放了热水,桑芜魂不守舍,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声鸟鸣,唤回她的思绪,才僵着手脚褪下穿的交领短衫,接着是水绿罗裙,直到将心衣褪下搭在一旁的架子上。
她想过要不要拒绝,可她不敢了,若再惹恼了裴濯,这事儿就没人能给她摆平了。
往好了想,经此一遭或许既能解决那些隐藏祸患,又能让裴濯对她照拂一二,毕竟这也相当于他将把柄送到了她的手里,以后也能平安顺遂,不会叫人随意欺凌了去。
这是桑芜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了,沐浴完已是半个时辰之后,无人催她,但眼看天色已晚她不想再耽搁。
这次过后,或许一切就能重回正轨,桑芜不断劝慰自己。
琼林居伺候的家仆并未看她,可桑芜却浑身难受,只能加快脚步去了裴濯书房,但扑了个空,这时才知他已去了寝室。
这时她的心彻底凉了。
进了他起居之处桑芜满心不安,拧紧了双手,现在的天儿吹来的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幽幽冷香而来,桑芜却无心嗅闻,踏门而入就见到靠坐在花窗看书的裴濯。
她不敢坐,也不敢离他太近,裴濯却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书,“坐罢。”
桑芜坐下了,却仍与他隔了很远,恨不得贴在最边儿上坐着,满脑子都是彷徨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戚。
裴濯细细打量着她,桑芜垂着头,双手交叠在身前,朱唇琼鼻,睫毛发着颤,沾着些泪珠。
裴濯对她的神情视若无睹,他整理书案前的画卷,“你可知我为何要你来?”
桑芜不吭声,一来就要她沐浴,还能让她做什么,此人却还装作一副一尘不染的君子模样。
可此事偏偏又是她自己选的,她想要苟活于世,所以不得不委曲求全。他可以随时放手,但他一旦放手,她却再没了机会。
桑芜闭了闭眼,不断麻痹自己,把他当做执哥儿,比起性命贞洁算得上什么,尽早结束也能尽早与他洗清之前的一切。
跪坐在他身前,指尖轻颤,却还是探向裴濯的衣襟,将他外裳脱下已用尽她的所有力气,那浓烈的冷香往鼻尖钻,她屏住呼吸不想闻到这样的气味,却在褪他的中衣时,泪水彻底滚落。
裴濯掀起眼帘,忽而轻笑:“你以为我要你做什么?”
桑芜强忍着泪水,可还是没能忍住,她急急缩回手,“伺候你,让你睡。”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粗鄙之语,皱紧了眉,随即不在意地说:“我不会对你做那种事。”
桑芜还怔怔的,没听见他的话,只盯着他那尚未合上的书,那密密麻麻看不懂的字。
后知后觉,才反应裴濯到底说了什么。
“那为什么让我沐……”
“脏。”
桑芜气红了眼睛,“我不脏。”
她勤换衣,勤洗漱,只是没有熏香罢了,裴濯凭什么说她脏,执哥儿从来都是说她香,怎么在他眼里就是脏了。
即便如此,裴濯也觉得脏,况且他曾见过桑芜用那双手碰地上的污泥,炉灶的灰烬。
她不知裴濯说脏并不只是针对她,是针对所有人。
“你若嫌我脏,不如我用别的方式报答你。”桑芜忽地眼前一亮,满怀希冀地看他。
见他不答,桑芜失望,垂眸道:“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坐那儿就好。”
窗外是一茂密竹林,竹影随风摇晃,映在桑芜身后,她一动不动,像墩石像,掐着手心忍受裴濯打量的视线。
他今日打算作画,又逢老太太给他送来两个丫鬟,便想起了桑芜,但他总要先看仔细些。
“把手给我。”
她忍了忍,顺从地将将手从衣袖探了出来,不知他意欲何为,他那冷淡的视线却好似有温度,滚烫燎人,可桑芜却指尖冰冷,恨不得早早缩回去。
裴濯又想起那夜山洞她在黑暗中触碰他时的感受,潮热柔软,黏腻得让他排斥难忍,可那痒却往更深处钻。
“你的伤好了?”他思索半晌问。
那日之事桑芜如何能忘,肩上的伤他想看就看罢,不过是身外之物。狠狠心将衣襟拉下,凉意渗入裸露的肩膀,不受控地颤了颤。
她偏着头不敢去看裴濯,只盼着他早些看完,早些结束。
藕荷色的短衫衬得肤色雪白,香肩半露,沐浴时半湿的青丝垂下一缕,绕着雪颈,一截小小的锁骨,锁骨之下半指长的粉色伤疤跃入眼帘,极为碍眼。
“大公子可看清了?”
裴濯近在眼前,他的垂落的发丝,与她纠缠的衣角,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洒在肩窝,却只能咬牙克制着。
“我这里有些玉痕膏,有生肌祛疤之效。”
话落,桑芜感觉到一抹凉意,慢慢在肩膀伤口处涂抹,他指腹下的薄茧划过时,微微的酥麻,不禁呼吸急促,忙攥住裙摆。
“怎么了?”裴濯手顿了片刻,这么会儿功夫,方才白皙的锁骨顷刻间泛着粉,变化明显,裴濯心生好奇。
桑芜摇头。
可说话间声音却有些颤抖,桑芜不知他抹了多久,期间她越发觉得古怪,裴濯似乎确实没有那样的心思,仿佛只将她当做了能够随意摆弄的物件儿。
可这未免也太奇怪了,终于即将适应,可她却看见窗外路过的人影,瞬间将裴濯推开。
那人并未看她,垂首匆匆而过,但还是惊吓住了桑芜,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任何人。
他目露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淡声道:“他们不会说出去。”
可不会说出去不代表不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她。他们对裴濯不敢,但不代表对她不敢。
桑芜忍不住催促,“涂好了吗?”
“还没有。”
“那能不能进去涂?”她不想在这儿,已经到了琼林居,进去和在外面有何区别,到了内室至少不会被别人看见。
“我要作画,里面没了景致,不过明日你再来也无妨。”总归她磨蹭了这般久天色已晚,明日下值回来再画也是一样的。
此话却听得桑芜心底发寒,难以置信地瞪着裴濯。
他微掀眼帘,语气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芜娘,你该不会以为区区一日,就能抵消了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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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