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濯遇险一事裴府上下并不知晓,只传了书信说是路上有事耽搁,可什么事儿能耽搁这么久。
裴昭如今是找回了,回的却是棺椁,裴濯又迟迟不回,老太太心中忧虑实在是坐不住,忙换来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锦儿,“韫仪那边可有回信了?”
“老太太您放宽心,大公子说再有三日就能回来,毕竟此去数千里,难免会耽搁些时日。”
可老太太这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底下坐了裴濯的生母大房蒋氏,她喝着茶没理会,老太太面露愠色,“老大媳妇,你就半点不关心韫仪的安危?”
蒋氏继续喝茶,“老太太您可就冤枉媳妇我了,您知道大哥儿处事向来妥当,万事无需我这个做母亲的亲力亲为,现下人也不在身边,我心底自然着急,但问与不问又有何区别,老太太您也别太忧虑,当心伤了身子。”
嘴上说着,可她面上不见半点担忧,还有心情吃那糕点果子。
老太太实在想不明白,韫仪这么个好孩子怎么就有个如此冷心冷肺的娘,从小没见她对他有过几分关心,二哥儿出了事,大哥儿又在途中久久不回,还是这幅事不关己的模样。
二房张氏也打圆场,“老太太,那可是大嫂的嫡亲长子,心里自然担心,怕说出来让您老人家也跟着着急吗?”
蒋氏冷冷瞥了张氏一眼,“老太太,这会子您与其担心大哥儿,不如想想怎么安置二哥儿的媳妇。”
此话一出底下人都安静了,蒋氏倒无所谓,只要平常别碍着她眼,别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辱没了她的名声,她爱做什么做什么。
“我看啊,总归二哥儿早早去了,他媳妇虽然是个低贱的乡野村妇,但这一脉好歹是有人了,只要她安分守己不败坏裴府名声,打发她个偏僻的院子,给她口饭吃也就行了。”
老太太却忽然道:“二哥儿成婚数载,就没个子嗣?”
蒋氏和张氏对视一眼,她们还真没仔细瞧那信,似乎是没有提及,不然她们总不至于没个印象。
老太太派人将信拿过来,可看了又看确实没有说过有子嗣这事儿,若能给她们裴府带回个曾孙,管她乡野村妇还是什么身份,她也认了,好歹裴昭这脉不至于没了后。
可左看右看,确实未有半字提及,这成婚数载怎么就没个一儿半女?裴府人丁稀薄,大哥儿裴濯又无心婚配,便是送个通房也给她原封不动送回来,二房底下的三哥儿四哥儿,三哥儿已娶妻沈氏,可足有一年了也没个动静,至于四哥儿正专心读书科考还未婚配,就更别提抱曾孙了。
她们裴家世代簪缨,儿孙都有出息,可子嗣怎么就如此单薄?最让老太太头疼的还是裴濯,二十好几的年纪却是连女儿家的面都不怎么见,更别提子嗣了!
老太太想着,只要大哥儿松口,别提那姑娘是什么身份,是否门当户对,她都不强求了,这府里的丫鬟他能看上她都谢天谢地。
这回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往他房里送些伺候的丫头,怎么也得先生个一儿半女。正值二哥儿丧事关口本不该提这些,可正是如此老太太才急啊,大儿子得了急病英年早逝,走在她一个老婆子的前头,二哥儿又是如此,她如何不急,伤感也无用处,只盼着早些开枝散叶。
总归这儿必须得定下,相看人家也得提上日程,想必二哥儿泉下有知也会体谅她们。
老太太安了心,忙吩咐下去寻些模样长得好又擅文墨的机灵丫鬟,等裴昭的丧事一结束,就送去裴濯的琼林居。
与此同时,整个裴府也早已挂上白幡,布置好灵堂,就等裴濯扶灵回京。
裴家十几年前走失的二哥儿裴昭找回来了,回来的却是棺椁这事儿整个京城的世家大族都已经知晓,只道世事无常。
今日傍晚就能抵达京城,回京途中两人不便同乘一车,再次分开,坐在马车中的桑芜心生迷茫与忐忑,她不知裴濯那日是何意思,是打算再不帮她,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离京越近,沿途愈发热闹,但她实在无心去看,今日执哥儿的灵柩就会被迎进裴府,虽在桃溪村已经停灵三日,但毕竟还需进裴府的灵堂认祖归宗,接受京中各方亲友吊唁。
不知何时马车停下,她想打起车帘看看,但思来想去觉得不妥,初到陌生之地她心中不安,只能静坐等待。
不久马车外传来烛殷的声音,并非裴濯。但想来也是,到了裴府她们的关系不适合走得太近。
打起前帘弯身下车,气势恢宏的裴府大门映入眼底,裴府出过两任首辅,御赐匾额,皇恩浩荡,可见裴府上下的百年峥嵘。门口候着许多家仆,正门处站着些太太小姐公子,皆披麻戴孝眼眶泛红,老太太正与裴濯说着话。
裴昭的灵柩还需抬进早已布置妥当的灵堂,也不便跟着裴濯,桑芜只能跟在烛殷身后,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和蒋氏看向一旁安静候着的桑芜。
老太太不死心地仔细看了眼她的身旁,确实没跟着孩子,转而打量起桑芜,当时在信中提及二哥儿的媳妇是农户人家的女儿,本早已做好举止粗鄙,面容普通的准备,可这女娘分明生得一副玉软花柔的好相貌,比许多世家小姐生得还好,看着倒是乖巧文静,就是路途奔波又逢丈夫出事,面无血色病恹恹叫人看得心疼。
裴昭的棺椁不好在外停放太久,裴濯命人送去灵堂,裴府上下都伤心着无心与桑芜多说。
她一直落在后头,与裴濯相隔甚远,他众星捧月般走在前头,老太太和其他夫人嘘寒问暖,不过桑芜没有瞧见那位小小姐裴欢。
无心打量裴府的气派,进了大门府内亭台楼阁、丹楹刻桷,宛若画中,她默默记住这府中各处的大致位置,不让自己以后寻不着路。
这一路她十分安静,只盼着自己既不惹人关注也不惹人生厌,随意给她处僻静的院子,让她安稳度日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穿过游廊终于入了花厅,无人唤她只能略不自在地候着。
“孩子快到我跟前来。”老太太轻声唤她。
见这老太太慈眉善目,桑芜的戒备心卸下大半,她下意识看了眼裴濯,但他并未看她,走到老太太跟前,稳妥起见没有套这近乎,等着这老太太先开口。
她能感觉到周围打量她的视线,有好奇的,也有轻视的,那样的目光让她浑身发毛。
“你就是二哥儿的媳妇了罢?”
桑芜不知这些世家大族的规矩,只能尽可能显得有礼数地点了头,“见过老太太。”
老太太仔细打量着她,特意留意了她的肚子,虽希望渺茫,但万一这肚子争气已经揣着了呢?希望老太爷开开眼,不至于让二哥人没了后,但现在也不便提及这些,只拍了拍她的手,“想来路途辛苦,二哥儿的事你也看开些,丧事有你二叔他们操持,你且安心住下。”
说着老太太又想到了那可怜的二哥儿,哽咽道:“想着怕你住不惯,特意安排了清净的院子,到时让枕书领着你去,这个丫鬟也留在你身边伺候。”
裴府身为清流世家府中上下并不奢靡,近身伺候老太太的丫鬟也不过两个。
桑芜没想到还派了丫鬟给她,虽她不习惯被人伺候,但总也要有个人了解府中上下的情况。
“多谢老太太。”
又简单见过了执哥儿的母亲蒋氏,二房张氏和陈姨娘,四公子裴嘉,三公子因公务耽搁还未回府,桑芜被枕书带去了裴府西侧僻静的汀兰阁。
一路过来时,她见到不少丫鬟小厮,桑芜的心渐渐定了,人越多越好,越多裴濯越无法肆意妄为,能拘束他的举止最好不过。
从回到裴府他像是变了个人,虽说回京途中他对自己也是不冷不热,但绝不会这幅完全当作不认识的模样,这让桑芜更加心慌,那日不会惹恼了他,打算告发她罢。
压下思绪,路上桑芜与枕书聊了些,这才知晓她也才进府不久,对这府上并不熟悉,不过好歹比她一个人打探消息来得强。
一路游廊假山穿行,又过了一道石桥,路过一片杏林才抵达了汀兰阁,这里环境清幽确实僻静。
如此甚好,也无人扰她清净,院中宽敞,若是得了准许或许可以打理出小片地种些瓜果。
桑芜在汀兰阁住下了,老太太只说是体谅她让她好好歇着,但实则是不想让她抛头露面被人问起。
前来吊唁的亲友众多,她出身不好裴府给她个栖身之所只盼着她安分度日,自然也不想多提。但叫她歇着明面上至少是给桑芜留了体面。
她也无心应付那些客人,更不愿往前院去,至于给老太太请安,她也是不大想的,但到底是要在这府上住,也不知这一住会住多久,她若想过得好些,也得稍微有些礼数,也算是给自己留退路。虽只见了一面儿,但老太太这人看着并不难相处,桑芜倒无所谓是否是表面功夫。
等执哥儿葬礼过后再计较这些罢,桑芜失神了一阵,继续绣着未绣完的鞋垫儿,如今执哥儿是穿不上了。
扶灵回京一路耽搁已久,陆执停灵三日后下了葬,一切尘埃落定,宾客络绎不绝的裴府合上大门,恢复往常平静的生活。
汀兰阁远离前院,这些还是桑芜从枕书的口中听到的,她只盼着歇下来裴濯千万不要找她的麻烦,她恨不得再也不碰见他,可又怕他不动声色将她告到衙门。
她已打听过,裴濯住东侧琼林居,也是虽也僻静清幽,但她在西侧,而他在东侧,跨越了大半个裴府。
正想着,枕书却匆匆进门,“二少奶奶,老太太说这边还是太僻静了她放心不下,让您搬去东侧的栖云阁。”
此话宛若当头一棒重重敲下。
“栖云阁离琼林居远吗?”桑芜愣愣地问。
枕书奇怪地看了桑芜一眼,前两日这二少奶奶就总明里暗里打听大公子,又问离琼林居远不远,该不会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罢。枕书心头一惊,她跟着桑芜自然盼着她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二少奶奶定是没法儿成功的,府中不乏有贪心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丫鬟,却从未有人得逞,轻则被发卖出去,重则施以丢掉半条性命,更何况桑芜还是大公子弟妹。
枕书吓得面色发白,却又不敢多问生怕桑芜恼羞成怒。
察觉她的想法,桑芜也是气得不行,谁打算勾引裴濯了?若非形势所迫,她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可再气也得耐下性子解释,不然反叫枕书误会以为她是恼羞成怒。
“我只是怕冲撞了大公子,这才仔细询问,况且执哥儿才走,你竟如此揣度我?”
枕书将信将疑,却也不敢冒犯了桑芜,连连道歉。
桑芜垂死挣扎,她并不想搬,这好端端的为何要她搬去东侧。
可是,她现在还有求于裴濯,若离得近些,她也方便找他问上一问方能心安。
此时万分纠结,既不想理他太近,又怕太远连面都见不上,等此事彻底了解后,她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桑芜几番挣扎,打定主意去见裴濯一面。
之前杀人那夜裴濯给她的手帕,她洗净后在回京路上绣作了荷包,正好借此套套近乎。
东西不多,桑芜与枕书两人一次就搬去了栖云阁。
她不知琼林居究竟在何处,思索该如何找裴濯询问那日的事。若是问枕书,她又该胡思乱想了。
隔了几日,终于让她找到了机会,在落月湖边游廊碰见了裴濯。
四下无人,桑芜这才敢靠近,裴濯见到了一身水绿裙衫的她,面上带着紧张。
他欲径直离开,桑芜却跑到他身前来,一面留心路过的人群,不敢犹豫耽搁,“兄长,那日之事芜娘想不明白,思来想去还是来寻了你,兄长可能点拨一二?”
裴濯停步,“何事?”
小心翼翼地道:“就是刘癞子那事儿,兄长不会告发我罢?”
裴濯这才想起之前她说的什么都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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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