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芜脑中嗡嗡作响,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濯,许久没有回神。
那夜之事她如何也不会忘记,最初想过裴濯会提出一些要求,可一日两日,半月一月,直到近整整两月都是风平浪静。本以为已经过去了,可却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旧事重提。
他伤得如此严重,却忽然拐到那件事上,桑芜根本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这不禁让她开始担心,以后他会不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迎着他毫不闪躲的目光,桑芜身体轻颤,忙稳住心神。
这时,她甚至生了一种他干脆死了的恶劣念头,那夜的事就只有她知情,没有裴濯的授意,他身边随从也会守口如瓶。她还是干干净净,手上没有沾染鲜血,也没有背上人命官司。
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裴濯离她更近,眉梢轻扬,只是眼底还是淡然凉薄。
“后悔将我带回来了?”
她本可以直接将他扔下,以他的伤势留在原地只有等死,要么毒发身亡,要么被那些人发现一刀了结。
桑芜确实很后悔,尽管她心底极为忐忑,却咬咬牙道:“大公子,你究竟打算如何,不如给我个痛快。”
不想再去猜,日日担惊受怕,与其整日不安不如早早说出他的打算。
桑芜缩起身体等着他继续,可许久没有听见他的下一句话,而是直起身远离了她。
那混合血液腥甜的冷香退散,这样热的天,桑芜却手脚冰凉,抬头去看,裴濯闭上双眸靠在岩壁休息。
方才种种,仿佛从未发生过。
桑芜还记得他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既对她没有那样的心思,又为何做出这些举动,让她的心不上不下。
桑芜内心挣扎,还是凑他身边,“大公子,我只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妇,帮不上你什么忙,但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鼎力相助,你身边想必不缺贵女,而我又是执哥儿媳妇,败坏了您的名声不值当。”
裴濯静静听着,因她败坏了自己的名声确实不值得,但将她藏起来轻而易举,在裴府,在琼林居,即便他做些什么又有何人得知?
若实在让人发现,他能轻而易举叫她消失,他们之间的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
“无人会知晓。”
桑芜心凉了半截。
实在不明白裴濯究竟看上她哪里,若是色相桑芜是不信的,论色相裴濯不如看他自己,况且他不可能没见过长得好的女郎,若是才识她更是没有。
除非他本就不是个好人,喜欢刺激,因为她是他胞弟的媳妇。可都传他品性极佳,桑芜想不到他会是这种人,或许他没见过她这样的农妇,没吃过野菜,一时想要尝上一尝。
可他偏又没有这方面的行为举止,却又说出些令人误解的话,这样戏耍她很有趣吗?
她忽地鼻尖发酸,如今孤身一人的她只能任人欺凌,若是执哥儿在就好了,裴濯必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对她。
在她暗暗骂他时,裴濯开了口,说出的话更让她紧张,“听说你与裴昭是逃难夫妻,本不在桃溪村生活。”
桑芜瞬息间没了底气,埋着头嗯了一声,盼着他千万别再继续问了。
“我原想着去寻裴昭的养父母,毕竟养育他一场,但似乎死在了三年前的那场水患里,可惜了。”
若是去找,必然会发现她的谎话,如今已在回京途中,甚至还被人追杀,若他察觉什么,将她扔在荒郊野外桑芜不知要如何化险为夷。
多说多错,桑芜不敢贸然接话,很快没再听见声音,他许是已陷入昏迷。
今日惊心动魄又应付裴濯早已精神不济,不想再管他了,可才枕着包袱闭眼,又起身去查看裴濯的状况。
伸手探了他的额头,竟开始发热,恐怕是箭伤外加中毒引起。
方才简单查看过,虽然不知道毒药究竟是什么,但在乡野长大多少认识些能清热解毒的草药,但出去极有可能暴露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可心中生了个主意,那晚答应裴濯的事或许能够趁今日彻底了结,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也不必担惊受怕。
桑芜只觉峰回路转,灰蒙蒙的双眼也明亮了几分,推了推裴濯,“大公子你醒醒。”
见他慢慢睁了睁眼,残存几丝神智,桑芜故意加重语气恐吓:“大公子,你中了毒伤口流脓溃烂,若不及时医治恐有性命之危!”
本以为他会面露恐惧,可他长眸半睁,静静看着她,即便今日命丧于此他仿佛也并不在意,比她一个毫发无伤之人还要镇定自若。
“你想如何?”裴濯虚弱地问她。
桑芜被猜中了心思,她清了清嗓子,“若是放任不管你恐怕挺不过今夜,但我正好知道些清热解毒的草药,或许有用。”
裴濯好整以暇,等着她继续。
“我去寻必然要花时间,况且外面那些人很可能返回,不如这样,我冒险寻些药草帮你,那夜之事我们一笔勾销,如何?”
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若他只是一时兴起对她生了些兴趣,可这样的浅薄的兴趣在他的命面前,显然不值一提。
桑芜气定神闲香,就等着裴濯开口。过来时她留意过路上的情况,山洞不远处就有清热解毒的药,来回耽搁不了一刻钟,只是当时不知裴濯中毒无心采摘。
说活不过今晚不过是骗他,桑芜也不确定他的情况,若那药物误打误撞缓解了他的毒性,岂不正好?无效她也没有多少损失。
裴濯没道理用自己的命去赌,所以他一定会答应。
可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裴濯的回答,他对自己的命就这么不在意吗?
“大公子,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不会死。”
桑芜心中愕然,他这意思是赌今夜平安度过,还是堵她寻来的草药无用?桑芜不知道,并不想裴濯死,若他死了那些人即便找到她将她带回裴府,执哥儿和他接连出事,她回去必定不会好过。
“可你快昏迷了。”
桑芜心急如焚,本以为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既能救下裴濯让他念着她的恩情,又能趁机抵消之前的债,可裴濯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你……”桑芜无话可说,既然他自己都不在乎,那她在乎什么,不过是一个承诺,总不至于再让她杀人放火。
桑芜气急攻心,她撂下狠话,“我稀的管你!”
说完尽可能远离他,但在这里再远也不过两臂宽,紧靠着墙壁角落毫无困意。
洞口光亮渐暗,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彻底陷入黑夜,身侧之人的存在感极为强烈,可渐渐呼吸声似乎消失。
桑芜心头一跳,靠近查看,裴濯呼吸微弱意识不清,若援军迟迟不至他定会死在此地。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中的裴濯恢复些许意识,勉强睁开双眼,已不见桑芜人影,山洞此时只剩他一人。
无边的寂静蔓延。
此种情况擅自离开逃跑无异于自寻死路,天色已晚,她要么死于猛兽之口,要么失足跌落山崖,要么被寻到一刀了结。但也不得不承认丢下他或许有一线生机,但与他待在一处被山匪找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倒希望她能走出去,就这么死了多可惜。
裴濯意识逐渐远去,可在他彻底昏迷前,听见了匆忙的脚步声。
“大公子?”
还昏迷着,裴濯无法内服,桑芜果断将采摘回来的地锦草和半边莲含入口中嚼碎,又将包扎的麻布取下,伤口已红肿化脓,将嚼碎的草药敷在他的患处,重新将其包扎。
该做的她已经做了,只能听天由命。
桑芜守在他身侧,倦意涌来,不知何时闭上双眼。睡得并不安稳,极小的动静就能让她惊醒,山洞外似乎有脚步声。
翻身而起留意外面的情况,脚步声远去后,再次查看裴濯的情况,但太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会加剧人的恐惧,何况是在被人追杀的野外,她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引得山洞外的人察觉,只能强压着情绪摸了摸身侧。既怕摸到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又怕摸到了不该摸的部位。
裴濯缓慢睁眼,潮热的指尖划过了他的鼻梁和唇。
黑夜中无法看清时,也无限放大了感官触觉,身体内的神经仿佛被一针一针挑起,酥麻蚀骨,他用力撑着的手掌经络不断抽搐。
那样的感觉转瞬即逝,他呼吸一窒,能听见面前浅浅的呼吸声,身旁有一温热之物,她的存在感极为强烈。夜里与人共处的感觉很是怪异,他并不喜欢。
桑芜忽地缩回手,“大公子?”
喊了几声,却没有听见回答。
桑芜脑中空白,还是温热的,应该不至于没了,可若是才死也还是温热的,这样的想法占据她的所有心神。
心脏剧烈跳动,顾不得其他,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探到鼻尖,这下她彻底慌了。
没有气息。
裴濯没了?她慌忙退后,可手腕被紧紧攥住,吓得更是僵作一团。
一簇小小的火苗窜起,照亮了整个山洞,火光映着裴濯好看的面庞,鸦羽般的睫毛映出一小片阴影,掩住他眼底浓烈的情绪。
桑芜跪坐在他身前,漆黑的双眸映着她狼狈的模样。
手指一颤,往后退去。
可瞬息间,又夺过裴濯手中的火折子熄灭,生怕被外面搜寻之人察觉。
但已经迟了,洞口传来脚步声,桑芜心如死灰,恨不得将裴濯一刀捅死,好端端的燃什么火?生怕没被人发现?她就不该救他!
“人来了。”裴濯看向洞口。
她知道人来了,桑芜跌坐在地,想着自己会是怎样的死法。
火光冲天,洞口脚步声渐近,来人并非山匪,而是裴濯手底下的随从。
“主子,属下来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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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