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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李奉白叹息道,“我们又见面了。”
再次看见了了,李奉白说不出自己有什么感受,惊讶?肯定?迷惑?多种情绪在脑海中缓了一圈儿,最终变成一声尘埃落定的叹息。
凤芫正在院子里烧纸,听到这话他头也没抬,只是停下了嘴中的经文,不在往火盆中放纸,他转动手中的佛珠:“大人不该来的。”
李奉白问:“我不该来什么?不该来找你吗?”
凤芫道:“不该来山西,不该来大同府,更不该到这蒯府中。”
李奉白挑起眉毛:“秋天到了,现在京中风很大。”
“所以大人就想出来避避风吗?”
李奉白奇道:“你应当知道我的心思。”
“……是的,所以我在这里见到大人很惊讶。”看着李奉白一如既往的眉眼,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大人知道在暴雨台风中哪里是最安静吗?”
李奉白是内陆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几次海,自然不知道这个答案,他想出了好几个都被凤芫否决了。
最后凤芫不耐烦地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回到屋子里。
李奉白拿过了他未烧完的纸问:“这是给柏斐斐烧得纸吗?”
“不算是。我已经听闻府里的惨事了。”凤芫有些疲惫地阖起了眼,“已经死了太多人了。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这世上真的要死这些人吗?他们应该死吗?如果不应该,就是为什么要死呢?”
李奉白不明所以:“和尚,你……”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琢磨着措辞,“还好吗?”
凤芫诚实地回答:“不太好。”
“说起来,为什么这次来的只有你一个人?你那帮师兄弟呢?”
凤芫沉默了许久难过道:“大人,我的师父死了。”
他抬起头沉默的望着院角的天空,李奉白见他的脸上隐隐有流光划过,仔细一看却又不见踪影。
李奉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节哀顺变。”
凤芫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多谢。”
他起身想要离开,走到门口又顿住,犹豫了许久终于说道:“大人若是无事,就离开吧,是非之地,多留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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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白思考过离开这件事,他不想涉入风暴中心,然而尚未解开的迷案如同胸口之刺让他如鲠在怀。
不过这个艰难的选择在晚上的时候就自动解决了。
李代莺死了——蒯开霁痛哭流涕地求李奉白严惩真凶。
比如说栢崇左什么的……
谁也没有想到据说是已经疯了的李代莺没有呆傻的坐在房间里,而是在这天晚上突然跑了出来。
接着她撞到了栢崇左,被发了狂的栢崇左用匕首插进了心脏,然后从阁楼上扔了下去死状凄惨。
栢崇左听到这个指控十分无奈:“这个人不是我,我今晚没有在观景楼,你真的看见了我的正脸吗?”
目击了现场的下人说:“那人就穿着和栢老先生一样的素白色褂子。身高体态和他一模一样,而且在他杀完人后,略微转过了脸,在若隐若现的光中,我看见了他花白的头发和发顶上戴着的金鱼簪。”
所有的细节都对上了,又怎么能说不是他呢?
凤芫道:“可以再叙述一下你看见的过程吗?什么叫做发了疯的……”
那下人说:“我路过池塘时,看见李夫人和一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在前面走,心中十分诧异,因为那男人看上去很陌生,不像是府里的人,我猜应当是府中的客人,但大家都知道李夫人现在脑子不好,我不知道夫人和他一起走是为了干什么。
害怕李夫人出事,我将手头的活干完后便顺着他俩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顺着声音我发现两人上了观景楼,站在那里说话,接着这男人从手中掏出了一个东西,夫人看见了便大声冲着我呼喊救命!救命!
但是下一刻夫人便瞪大了眼睛,被他捅穿了心脏,接着从阁楼处跌了下去。那男人行凶后便想赶紧逃跑,我趁着太阳最后的余光记下了他的右脸和体貌特征,然后赶紧告诉老爷。”
蒯开霁道:“我一听他的描述,便觉得像泰山大人,再让他去府中把来的几个陌生人一一比对,果真他一见泰山便觉得是他。”
凤芫道:“众所周知李代莺是个傻子,他为什么会和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走?”
蒯开霁说:“正是因为她是个傻子,她才敢这样走,她若还清醒着,见到泰山跑还来不及呢。”
李奉白问:“这是何意?”
栢崇左脸上露出一为难之色,他看向李奉白:“家丑之事,不可外传,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凤芫嗤笑:“这里也没外人,蒯大人尽可以说些内道话。”
蒯开霁不爽快地眯起眼睛,可惜李奉白也坐在凳子一动不动:“这话说的有理,都是为了办案,蒯大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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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二年的春天,天色一直灰蒙蒙的。老人说是西边扬起的沙越过了戈壁滩来到了大同府,天空中永远弥漫着黄色的沙尘,伴着每年都来的柳絮让人只看了一眼便觉得都喘不过气来。
柏斐斐自打一开春,就觉得呼吸不畅快,喉咙又痒痒,胸口闷的紧,总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侍女雪花跟她讲:“女人有喜后都会有不同的反应的害喜,夫人不必太过担忧。李小姐听说了夫人的症状后,特意从南边给您送了一些新奇玩意儿,您不如去看看。”
柏斐斐脸色黑了下来冷淡道:“我不去看。”
对于这个一直觊觎着自己丈夫,十八岁还不嫁人的李小姐柏斐斐非常厌恶。
再者说了,她家境虽然普通,但自己就是闽地人,从小住在港口,什么南边的东西还没过,要做出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雪花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对她也有了两分意见。
到了五月,柏斐斐的身子越来越重了,与之加重的是她的病情,她的咳嗽越来越严重,甚至已经到了不能出门的地步。
府里给她请了几个大夫,喝了很多药她的病都没好,她便不再喝了同时心里疑神疑鬼起来。
她说,有人给我下了毒!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每天只穿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即使是饭也只是让人放到门口,她养了一只猫,每天都让那猫先吃饭,看猫活得好好的自己再吃。
直到有一天,栢崇左给她送了信,说自己这两年一直游山玩水,现在到了山西,可以和这远嫁多年从未相见的女儿再次相见。
柏斐斐见了信很高兴,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独自驾车去找父亲,从此消失不见。
蒯开霁说:“后来我才知道,那封信是假的,泰山从没有来过山西,是有人将她骗了出去。”
李奉白问:“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蒯开霁吞吞吐吐道:“是李家的人。”
蒯开霁年轻时长得极为英俊,也称得上是个俊才,这让情窦初开的李代莺一见钟情,非君不嫁,就这样一直和家里耗到了快二十岁,李家鸡犬不宁。
李代莺的奶娘看不过眼,便谋划了这个案件,替小姐解决了她婚姻上的拦路虎。
蒯开霁痛哭流涕道:“斐斐之死一事,我是真不知情呀,而等我查到那造假之人的线索到了李家时,代莺已经嫁给我了,我又怎么能毫不顾忌她的颜面呢?斐斐是我的爱妻,代莺对我情深意重,两者我都不能辜负。代莺跪下来求我说,那乳娘李家会处理干净的,给她们李家一个情面吧。我确实看见了她的尸骨,便决定将此事就此打住。”
蒯开霁哭得情真意切,李奉白不为所动,他敲了敲桌子示意蒯开霁就此打住:“但是柏斐斐死在了你家后院。”
蒯开霁一噎:“是的。”他抿了抿干涩的唇,“也是在那日找到斐斐的尸骨后,我回想起一些家中的细节。或许斐斐说自己中了毒,不是精神紧张而乱说的,她或许真的中了毒。”
凤芫发出一声不屑的笑,而李奉白饶有兴致地抬起头:“谁给她下的?”
蒯开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难以启齿道:“代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