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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白坐在躺椅上手中把玩着两个核桃,一张状纸平铺在桌子上,上面记载的冤情如泣如诉,仿佛有血泪从字里行间溢出来。
与之相对的是这手簪花小楷写得极为漂亮,一见便知是一个有才学的女子写的。但这个字不是重点,重点是写这张状纸的人:蒯开霁的第三任妻子、因为父亲被砍头得了失心疯的女人——李代莺。
【……夫妻结缡廿载,衾裯同暖,琴瑟和鸣。自谓良人可托,岂料家父罹祸之际,竟露豺狼本相。彼以鸩浆相诓,妾佯为顺受,潜易其毒,复效箕子佯狂以避祸。然此非久安之策,今刀俎在侧,妾命悬丝,朝夕将绝。特啮指血书陈冤:蒯开霁毒谋杀妇,人伦尽丧。伏乞宪台悬秦镜,照妾衔冰之恨;挥鲁阳戈,截此滔天之恶。
妾伏乞青天明断,严惩奸凶,雪妾沉冤——李代莺绝笔。】
上面有一个她鲜红的指印,不用去比对李奉白知道这必定是真的。
但是她写的内容是真实的吗?
那两具骸骨他验完了,两具尸骨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死亡时间相差不到半年,其中时间稍长的那位,右腿有伤痕,罹难时已身孕。
蒯府的老人一听便猜测出此人的身份,柏斐斐——蒯开霁的第二位夫人,那位回门探亲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女人。
时间较短的那位骨骼较为粗大,关节处磨损严重,应当是位下人,不过蒯府下人买卖流动很大,即使有人失踪也激不起众人的警惕。
但无论她是什么人,她的死都和蒯开霁脱不了干系。那么李代莺对此知情吗?
她知道府里的凶杀案吗?如果知道她又是如何与蒯开霁亲亲密密地生活了这些年?还是她不知道,她一直被蒙骗在鼓里直到李父事发才恍然丈夫豺狼的本性,然后写出这封遗书托人送至京城,自己在家中等死?
李奉白并不相信李代莺会是一个如此清白柔弱的无知妇人——一个普通出嫁女可不会知道李父和师父之间的“交情”,并且以此为由真请动师父。
况且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调查李代莺的生平,出人意料的是,李代莺在很小的时候就与蒯开霁相识了,并且立下了非他不嫁的誓言,可惜二人年岁相差较大,蒯开霁早有妻子,直到李代莺该许人家了,她也和家中长辈僵持不下,甚至以绝食威胁。
而蒯开霁知道她的深情,在柏斐斐去世后,便请了媒人去李家提亲,即使婚后李代莺未能有子嗣他也从不纳妾,二人伉俪情深,说起来确实是一个完美佳话。
如果蒯开霁去李家提亲的时间和他推测出柏斐斐死亡的时间没有几乎重合的话。
但是现在两者时间几乎一致,这件事情看起来就很微妙了,这和蒯开霁的深情人设似乎很不相符。
而更令人微妙的其实是李家的反应,李家是传承几代的书香世家,李代莺情窦初开对蒯开霁一往情深拒不嫁人或许不足为奇,但是李家居然真的肯让女儿为了一个有妻室的男人不嫁人就干耗着年岁就很奇怪了。
李代莺到最后嫁人时已经快二十岁。这绝绝对对不正常,难道李家不在乎女儿的婚嫁吗?又或者其实他们也清楚,蒯开霁和李代莺的婚事最后一定可以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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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开霁对自己园子中埋藏着前妻尸骨这件事情一问三不知。
不管李奉白问什么,他只有一个反应,我不知道,我不知情,我也是受害者。
时间已经过得太久,久到所有的证据都消失了,即使李奉白怀疑他就是暗害柏斐斐的真凶,目前也抓不到任何证据。
不过抓不到他杀害柏斐斐的证据,还有李代莺的供词。
但出乎李奉白意料的是,李代莺似乎真的傻了,面对暗中潜入的李奉白他满脸茫然自己玩着娃娃,一声不响。
这就有点儿棘手。
蒯开霁决定给失踪多年现在终于找到尸骨的前妻立一座坟。
等柏斐斐下葬那日,蒯府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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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婿啊,你我翁婿二人想来也有十余年未见了。”那老翁坐于高堂上,看着蒯开霁状似感慨地说。
蒯开霁面色冷凝地望着那个男人,勉强勾出一个笑意:“自从斐斐消失后,泰山大人便不再见我,我知道您是对我有怨。”
栢崇左摇摇头:“唉,说什么怨呢。大同府与福州相隔千里,来一次可不容易啊。你说对吧,连斐斐失踪的消息还是你又成亲后三四年才告诉我的。”
蒯开霁垂下眼睛握紧了手:“不知泰山大人是何日到的这大同府呢?您应当给我报个信,也好让我见见这地主之谊。”
栢崇左笑着点了点头怡然自得地点着椅子把手:“来了有一段日子了,这大同府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他发出一声感叹,“我一来就忍不住多待一段日子,结果你看已经过了十多年,斐斐的尸骨就给找到了不是?”
蒯开霁勉强扯开嘴角:“泰山大人节哀。”
栢崇左则是一副很开怀的样子:“我不用节哀,要伤心早就伤心完了,可能我天生命中无子,她姐妹二人都是红颜命薄的命吧,这些年我也早就看开了。”
栢崇左这话蒯开霁是不好接的,栢崇左反而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既然赶上斐斐的下葬,我自然要多留几日,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要打扰你了。”
“泰山大人不必这样见外,这都是小婿应该做的。不如泰山大人就住在我的主院如何?”
栢崇左笑道:“不必如此,给我们两个人安排一个安静的院子就行了,我年纪大了,听不得喧闹。”
蒯开霁连忙问:“说来惭愧,还未问这位小哥是何人?”
栢崇左道:“是个亲戚家的孩子,叫凤芫。”
凤芫扶着栢崇左要离开,此刻听见自己的名字冷淡地冲着蒯开霁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这男子约摸二十岁左右,长得倒是个好相貌,肤色白皙五官清秀,尤其是一双上挑的狐狸眼彰显出无限风情。
他应当是一介白衣,但面对蒯开霁这个大官不假辞色,毫无尊重之情,这让蒯开霁不由地皱起了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