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的年华 第39章 冬瓜

这一夜如此漫长，从客房到主卧，二人仿佛再荒唐的事也做尽了。

雨水冲刷大地，也滴湿了赵依婧的心。窗台上的花瓣在清凉的雨水中显示出愈发逼人的鲜嫩欲滴与蓬勃生命力，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粉色光影。狂风被时不时地吹进了屋内，却吹不散这一室的旖旎之气。

赵依婧的身体犹如外面的花枝一般。极尽脆弱，被风雨打得止不住轻柔颤动。她的锁骨白皙而清瘦，因此那一些残留至上的暧昧印痕显得更加斑驳缱绻。

周峋低头看着她。方才无休止的哭喊叫女人失了方寸，他心知再多逗弄今夜也只能到此为止。索性就满足了她，也满足了自己。

可是这番满足是不计后果的，是让人难以承受的。像是沙漠中无处可逃的两尾鱼好不容易寻得水源。又像是嗜酒的人穷其一生终得佳酿。风和雨恍若皆被灌入了口中，一片彻心彻肺的湿意，只能被迫吞咽下去，可又觉不足，想要再度汲取。

她似乎在猝不及防的慌乱中触碰到了她所没有见过的周峋的另一个灵魂。凶残又狠厉。缠绵又决绝。胜过激烈的风，也像解救干枯土壤的雨。

“周峋，不要……”

他执住她的手腕置于颈间。比起先前的欺负，无非是换了一种叫她更难忘，更难抗拒的方式。就像冰火相融，天地失色，世界皆化作一片虚无。赵依婧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扣住他的肩背，每叫一声便抓他更紧一分，直至那冷白的肌肤上也同她一起留下了道道引人遐想的伤痕。

他的唇贴着她的唇，呼吸凌乱，低低地道：“阿婧，叫我的名字。”

赵依婧神志不清，只得听从：“周峋……”

周峋轻笑：“多叫几声。”

“周峋……周峋……”

“周峋……”

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声比一声刻骨。

到最后，竟也唤出了些微妙的不同，似迷失，似沉沦，呼吸也渐渐加重了起来。

像要释放出所有的情意，在这个毫无秩序可言，又有些癫狂的夜里。

周峋吻着她流汗的后颈，听着自己的名字从女人的口中不断喊出，心脏似乎也控制不住，为之震颤不已。

仅仅是一个名字，却比直白情话更叫人醉心沉迷。是她纵容了他的贪得无厌，纵容了他最初的卑劣滥情。可她却是始终美好的，无暇的。只要在她身边，他便觉得安宁。只要能深切地抱着她，拥有她，他便像抱住了昔日的自己。那也是一个曾经充满了希望的生命。

如此温香软玉，深情几许，怎么疼爱都觉不够。含在嘴中也怕她哪日会受到伤害。周峋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温情救赎，除她以外，此生都不会再有。

过去十年他一直在黑夜里踽踽独行，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他已然走了太久。虽然踩着鲜血与罪恶，却从未有一刻感到过迷茫。他甚至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自己，接受了他将要面对的，既定的结局。对于过往，他有过遗憾和痛楚，可时间麻木了这一切。他不再追求黑白分明的是非曲直，只一心一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直至她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

她像一只误闯了泥泞沼泽的芙蓉鸟，给永不见天日的暗夜里带来了一丝自由的空气。她的翅膀五彩缤纷，并且在此无拘无束地展翅飞翔，让人痴，让人狂。

归根究底，人心又有多少复杂，无非是爱恨情仇。无非是作茧自缚。无非是身陷囹圄，无法挣脱。

只有她。只要她。

“阿婧。”周峋拉开她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嘴唇贴过去，轻声问：“还难受吗。”

赵依婧努力地调整呼吸，发颤的柔白手指偶尔使劲从男人黑色的发间游走，带着些柔情的迷恋。再开口，嗓音干涩，“周峋，你这样真好看。”

眉眼如星，黑发似夜，五官英挺。平日里看着薄情又迷人，眼下倒是另外一番光景。

发尾带着汗液，额前几丝温顺地垂下，黏在洁白的肌肤上，锐利稍减，少年感十足，显得脆弱又无害。曜石般的眼眸不再澄澈透明，而是包覆着一层显而易见的欲念。他的唇和她一样，是湿润而剔透的，泛着浓郁的，让人无法忽视的红色。

没有什么比爱人为自己彻底沦陷的模样更能催化情愫，叫那些深藏起来的壁垒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坍塌。

周峋又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摸着她那足以生煎鸡蛋的绯红小脸，笑一声道：“是吗，有多好看。”

赵依婧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男人。”

“既然这么好看，就叫一声好听的老公来听听看？”

周峋咬着她的耳廓，赵依婧立刻躲了一下，脸颊变得更红，“别老占我便宜。”

“最大的便宜都占了，你还有什么舍不得？”

周峋无赖的样子更甚，捧着女人的脸，顺着唇瓣朝下吻，一路吻到喉咙上，或轻或重地啃咬，低笑着调戏：“阿婧，叫声老公，我想听。”

“……你是听了小晔的话，故意为难我吧？”赵依婧喘息着，心中乱了章法，嘴上仍是不服，“叫老公哪有那么容易，你又没向我求婚。”

“不为难你，我为难谁。”周峋把怀中打颤的人沉沉压下，嗓音喑哑似诱哄，“你希望我这个样子去为难谁？”

“你……”赵依婧又羞又恼地瞪着他瞧，俄顷干脆起了胜负欲。要比脸皮厚是不是？那就看谁的脸皮更厚。这般想着，她抛去羞怯，一双细藕似的纤纤玉手无比娇媚地搂过了男人脖子，拽着他逼近自己，吐气如兰，媚眼如丝，笑容勾魂，极致蛊惑，“老公，我想你了。你多疼疼我，不要老是欺负我，好不好？”

刻意拖长的尾音，泛着甜腻腻的娇气。

心脏处仿佛凭空长出了一只手，把人死死地掐住。周峋看着她，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呼吸。赵依婧睁大眼，呜呜呜地挣扎着，一会儿便开始喘不过气。

但终究也妥协了下来，陷入了这份甜美又舒适的情网中去。

周峋轻笑着吻她，想来也从未思考过竟会有被反将一军的这天。缠绵悱恻时的情话越狂放越撩人，可赵依婧只需要示弱几句，便是百炼钢也只得化作绕指柔了。

此刻沉溺，倒是不明白当初何以忍心那样玩弄她的真情。她痛一分，反噬十分。那时他就该懂得，人生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

“阿婧，你真的学坏了。”

他极轻地感慨着。而赵依婧虽意识恍惚，脑袋发昏，到底还是不依不饶地接了一句：“是你教的。你要怪，就怪你自己。”

无穷无尽的夜晚，他们胶着着，对峙着，只眼神交汇的刹那，爱意便无处躲藏，相互诉说着。

——我爱你。

风那样大，雨那样急。

心跳那样快，体温那样热。

卧室里一片狼藉。周峋与赵依婧置身其中，只恨不得这场雨再下大一些，再下久一些。女人的手指绞紧了床单，一张脸早已被汗液湿透，可看向眼前人的眸子中依然闪烁着璀璨光华，像是蕴藏着永远也不会动摇的信念。有些执拗，有些疯狂，但却美丽得叫人挪不开眼。

她被折腾得眼尾都是潮红的痕迹，像一只熟透了的小虾米。刚才炽烈的纠缠太过，喊叫花光了力气，再想说些什么，那声音竟是嘶哑的，叫她羞耻不已。周峋眸中噙着笑意，想到之前她为他拼命燃烧的模样，从来清明漆黑的瞳底也染上了几分迷乱的色彩。

这时候，耳间雷声响起，眼前白光乍现，赵依婧忽然听见了自己骤然放缓的心跳声。

思绪飞远，大脑一片混沌。赵依婧微微失神，才又渐渐回归了理智。

她竭力平缓着胸腔的弧度，而周峋一瞬不瞬，含着笑意看她，早已将她动情的神态尽收眼底。

“瞧，你还没死。”

周峋抚了抚她鲜红的嘴唇，又俯下身去，在她敏感的耳垂旁声色迷离地戏弄：“还想不想死？”

“你……”

赵依婧瞪他一眼，不知怎么，鼻尖微酸泛红，居然再次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她这一晚哭得太多了，可分明也不是委屈。她说不清此时的感伤从何而来，只能张开手指，去探寻着周峋的手，然后用力穿过他滚热的指缝，将他深深地，牢牢地锁扣住。

她的胸口微急地起伏着，周峋感受到了。他侧过脸，替她吻去了那些咸湿的泪水，轻轻地哄着：“别哭。不难过，我陪着你。我再也不会让你独自想我。”

他微微抬头，与她静静地对望。手指将她的翻了过来，十指交缠，似要握到天荒地老。

赵依婧眷恋地凝视着他，用沙沙的声音喃喃着：“周峋，你说点甜言蜜语，哄哄我，逗我开心。”

“可以。”周峋贴上她暖热的身躯，在她的唇间轻啄着，柔声道：“但不是甜言蜜语，而是我的真心话。”

赵依婧痴痴地等着他说下去。

“阿婧，我恨过命运。”周峋看着她，眼底的黑色又缓缓聚集起来，浓成了一片化不开的情绪。他的嗓音低而深沉，响在赵依婧耳畔，如那些前尘往事般，“恨过赵崇，恨过你的家人，也恨过世道的不公。可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赵依婧的心跳滞了一下，“可是你……”

“一开始，我是想赶你走。”周峋淡淡地笑着，说：“你不走，所以受尽了委屈。”

“不是委屈。”赵依婧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是甘之如饴。”

“你看，我已经陪你死过一次了。”

赵依婧无力地抬起手，把腕上那些煽情的青紫色拿给周峋过目，清澈的眸底含着莹润的水色，“如果你想，我也可以陪你再死一次。若能……死得这么舒服，不是也挺痛快的吗？”

一句话说完，结果自己率先红透了脸。不好意思过了头，赶紧扯过了身旁的被单，把自己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

周峋笑出了声，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了香烟。

“阿婧，你真是爱我爱疯了。”

银色的打火机清脆地弹开，不消片刻，袅袅烟雾升腾而起，模糊了周峋视线，也悄然隐去了那一声无奈又宠溺的低声叹息。

当晚，他们收拾清洗完毕后已至凌晨。外界依旧风飘雨摇，没有丝毫停止迹象。而屋内却似春天般温暖怡人，只是一片人声寂寂。赵依婧累坏了，被周峋抱在怀中拍着哄着，只用几秒就瞬间入睡，像只依赖着主人的小动物。周峋怕她身躯僵硬，待她熟睡以后把她小心放下，动作轻缓得像怕摔碎了一只珍贵的白瓷瓶。

他一夜没睡，一直看着她。赵依婧有梦魇的习惯，有时梦中紧皱眉头，露出不安神情，周峋便立刻拍打着她的肩背，极尽安抚，柔声说着别怕，我在。

有时，他听到她在呓语。凑近了才听清，她在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周峋唇畔泛笑，伸长双臂，终是把人疼惜地拥入了怀抱。

体温氤氲的时刻，女人镇静下来，又乖巧地熟睡了过去。

她就像窗外那株任由风吹雨打的海棠花。周峋心想。无论处于何种境地，无论面对多少坎坷，无论前路怎样渺茫。她依然用这具微弱而又单薄的身躯努力地对抗着种种磨难，哪怕是在她无能为力的梦境里面。

然而风雨总会停止。海棠花总会开出新芽，长出绿叶与嫩枝。只要阳光始终存在，这世间，便永远有一处明媚柔和的土壤，供其生长，惊艳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