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彻几乎将半副身家都搬进了商颂临时的公寓。
这话并非夸张。他名下的私人医生与营养师团队轮番上阵,昂贵的食材与药材堆满厨房,连空气净化器都换成了实验室级别。
商颂看着这一切,像看着一张用特权织就的、无形的网。心里那点刚冒头的、想彻底划清界限的念头,被一种更复杂的无力感缠绕。她需要独立,但通往独立的阶梯,似乎绕不开眼前这个男人。
身体恢复七成那天,她终于开口。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她苍白的脸上镀了层虚浮的金边,眼神却锐利如初。
“周彻,”她叫住那个正弯腰给她倒水的男人,“我要和你,开一家公司。”
周彻动作微顿,随即直起身,将水杯递到她手边。他唇角勾起,眼底却没什么真正的笑意,更像一种意料之中的尘埃落定。
“想通了?我的第一位艺人。”
商颂没接那杯水,只看着他,清晰地纠正:“我不当艺人。我要话语权。”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关于我所有的资源、道路,甚至唱什么歌,得由我自己说了算。不是建议权,是决定权。”
周彻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她这点倔强不失为一种情趣。他俯身靠近,身上惯有的冷木调香气沉沉压下:“你当然有话语权。”他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蛊惑,“你就是老板娘。整个周氏的娱乐版图,不都是你的?”
商颂心底那点暖意瞬间被浇灭。她声音冷了下去:“我不做任何人的附庸,周彻。别跟我扯周家。”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谈判姿态:“我们重新开始。你出钱,负责运营和资源。我出人,用我的能力和号召力创造价值。我们合作,开一家全新的公司,不隶属周家,以你的私人名义投资。股份,五五分。”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初期资金你垫付,从今天起,我所有的收入,一分不留,全部打入公司账户,直到还清你垫付的那一半。”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
周彻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终于敛去。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属于商界巨鳄的审视与锐利。
“你确定,”他挑眉,语气里带着冰冷的玩味,“只和我谈‘商业合作’?”
“没错。”商颂挺直脊背,毫不退缩。他终于认真了,她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那你可小看我了,商小姐。”周彻轻笑一声,带着嘲弄,“银行尚且要收利息,我周彻的钱,凭什么无限期地给你垫着玩?”他露出了商人精于算计的本性。
商颂早有准备:“五年还清本金。利息,按年利率百分之三十六算。周总,高利贷的利息,你不亏。”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属于顶流的笃定,“更重要的是,我的名字,就是无形资产。有我,你的投资就不会打水漂。这笔私人高利贷,你放不放?”
她以为这条件足够破釜沉舟,却在他脸上看到了更明显的嗤笑。
他不慌不忙地踱到窗边,逆光的身影模糊了表情,只有压迫感清晰如实质。
“商颂,你是不是忘了,‘周彻’这两个字,在内娱本身就意味着通行证?”他转过身,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如果我真想找一个有号召力的合伙人……祁演,你觉得他同意的概率有多大?只要我给他足够的创作自由,他现在的人气,稳压你一头。把他挖过来当摇钱树,短期利益远高于你。”
他摊了摊手,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这样算下来,你拿什么‘本钱’,跟我谈纯粹的商业合作?”
商颂的心猛地一沉。
理智告诉她,周彻说的没错。她引以为傲的资本,在他眼中,或许真的只是锦上添花。
周彻将她的挣扎尽收眼底,缓步走回她面前,周身迫人的气势稍敛,语气也放软了些,带着蛊惑:“但是,我准备答应你。”
商颂猛地抬头。
“前提是,”周彻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侧的沙发上,将她困于方寸之间。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再签一条附加条款:五年内,你还不上钱……那么,你就得重新成为周彻的女朋友,并且,是未来合法的妻子。不许再逃。”
又是这样。用她最渴望的东西做诱饵,最终指向他想要的结果。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商颂心头,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周彻!你非得用这种‘得到我’的赌约,来继续你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不是游戏!”周彻立刻反驳,眼神骤然认真,“我是在追你,商颂,我说过的话,不是假的!”
“你的话,和你的行为,永远冲突!”商颂疲惫地闭上眼。正是他这段时间的照顾,让她生出了一点“或许可以依赖”的软弱念头,可他转眼就用行动告诉她,这依赖的代价有多沉重。
“我说过不强迫你,”周彻的声音更低,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带着灼人的温柔,与根深蒂固的倨傲,“所以我现在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虽然……有点狡猾。”他轻笑一声,气息拂过她耳垂,“但我信一句话,‘有些爱,是做出来的’。而我,是你此刻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不是吗?”
商颂猛地睁开眼,避开他迫近的气息,目光落在茶几摊开的《名利场》上。
“你看过《名利场》吗?”她突兀地问。
周彻蹙眉:“略有耳闻。”
“都宾,”商颂声音飘忽而冷,“他穷尽一生追求爱米丽亚,最后娶到了她。可那时他才发现,自己执着的那份爱情,早已在漫长的求而不得中褪色变质。他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幻影的残骸。”
周彻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晦暗不明。“你怕我给你的‘爱’,最终也会变成这样?”
“你以为我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抓住‘话语权’?”商颂不等他回答,忽然反问,随即给出答案,“因为我必须拥有我身体和灵魂的全部主权!周彻,这不是选择题,是我的生存命题!”
她声音微颤,眼神却亮得惊人:“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不得已的妥协。”她加重了“不得已”三个字,“我们只谈合作。不要再用‘爱’来粉饰你的条件。签,还是不签?”
周彻定定地看着她。
在他沉默的片刻,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她养病时的模样。她蜷在沙发里,抱着电脑看晦涩的论文,床头堆满了他帮忙买来的书——《第二性》、《厌女》、《与狼共奔的女人》……
他记得她读到某些段落时,会无意识地轻声念出来,声音清冷,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只被鼓励滑下去到达极乐……”
他甚至记得她曾拿着上野千鹤子的《厌女》,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他,带着尖锐的审视:“周彻,在你眼里,‘圣女’和‘娼妓’的指代,是不是特别泾渭分明?”
当时他选择了缄默。因为他恰好翻到书中的一页,上面写着:
[如果对特定的女人“认真”,就不能把她看作性对象;反之,如果把她视为性对象,就等于对她不“认真”。这个两难困境,男人自己陷入其中。]
他无法反驳。他欣赏商颂,却也下意识地想将她纳入羽翼,而这种“保护”,恰恰是她最深恶痛绝的桎梏。
她像一块被岩层包裹的原石。他最初被那泄露的光华吸引,而现在,她正以近乎自毁的决绝,从内部迸发力量,主动剥离那些外壳,露出越来越夺目、也越来越……让他感到陌生的璀璨本质。
这璀璨让他着迷,也让他感到了恐慌。
“签。”
周彻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直起身,拉开两人之间暧昧的距离,恢复了掌控全局的冷静。
“合同按你说的。股份五五,资金我垫,你的收入归公还债,年息百分之三十六。”他语速极快,像在确认一笔交易,“至于那条附加条款……”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锁住她,“也加上。不过商颂,我加这条,不是怕你‘够不上’我的爱,也不是怕它‘褪色’。”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野性和势在必得的笑,冲淡了方才的凝重,却又带着更深的、令人心悸的笃定。
“我加这条,是因为我相信,五年时间,足够让你看清楚,也足够让我证明——你商颂要的‘主权’,和我周彻给的‘爱’,从来就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
他微微倾身,气息再次迫近,做出不容置疑的宣告:
“而你,终会心甘情愿地回到我怀里。不是因为赌输了,而是因为你发现,那里才是你灵魂最安稳的归处,也是你力量得以真正自由驰骋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