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上传来沉闷而突兀的“咚咚”声,砸破了室内凝滞如死水的空气。
祝余被惊醒,带着浓重的起床气从客房晃出来,以为是哪个神通广大的狗仔。他警惕地只拉开一条门缝,压着火气低吼:“谁啊?大半夜的,滚!”
门外的人却不管不顾,声音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穿透门缝:“商颂!开门!是我!”
这声音……
窗边,商颂僵坐的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颤。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眸里,终于漾开一丝活人的涟漪,极其缓慢地,转向玄关。
周彻眉头瞬间拧紧。他立刻起身,手臂穿过商颂腋下,将她那片羽毛般了无生气的身体扶起,让她倚靠在自己怀里。
“开门。”他的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祝余一愣,还是依言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童瞳。
她像一个仓促的风雪闯入者,羽绒服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卸妆到一半的打底衫。发丝凌乱,脸颊和鼻尖被寒风吹得通红,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孤注一掷的焦灼。当她的目光触及被周彻半揽半抱着、面如死灰的商颂时,眼底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痛楚攫住。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周彻的声音冰冷,带着天然的压迫感。
童瞳的目光艰难地从商颂脸上移开,迎上他审视的视线,喘息未定,字句却清晰:“岑星告诉我的。”
听到“岑星”这个名字,商颂的身体又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往周彻身后缩了缩,眼神躲闪,不敢看童瞳那灼灼的目光,声音干涩沙哑,轻如蚊蚋:“找我…有事吗?”
“你消失那晚,我无意中听到了一些事……”童瞳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像要将所有积压的情绪倾泻而出,“商颂,我有些话,今天必须告诉你!”
祝余下意识就想关门:“行了行了,人你看到了,她需要休息……”
“别关!”童瞳猛地伸手,用尽全力抵住门板!门差点夹上她纤细的手指,她吃痛地“嘶”了一声,却倔强地不肯松手,目光死死钉在商颂脸上。
“商颂!”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我是因为GIN才被推上这条路的!我想…我是最明白你心情的人!”
“枯燥的人生、乏味的社交、曾经试图寄托在祁演、伯雪寻或任何人身上的情感……”
“童瞳!”周彻厉声喝止,眼神瞬间危险。他感到怀里的人绷紧了,抖得像风中落叶。他手臂收紧,另一只手猛地推门。
“砰!”童瞳的手被门板狠狠夹了一下,痛得她脸色煞白,却依旧死死抵着。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内那个几乎缩进阴影里的人,发出近乎呐喊的声音:
“可是啊!商颂!无论最初是被谁推上去的——”
“你都是你!这点永远不会变!”
“无论契机是什么,每一步都是你自己踏出去的啊!”
“无论怎样痛苦、厌恶、憎恨…你怎么有资格…去审判那个曾经在迷雾里拼命挣扎的自己!”
“为什么要否定那个拼了命想活下去、想抓住一点光的自己啊!”
“也有很多人…因为你…才改变的啊!!”
“砰——!”一声闷响,周彻终于彻底将门锁死。沉重的实木门隔绝了童瞳的身影,也隔绝了她最后那句穿透门板的呐喊:
“有很多人因为你才有了梦想!他们…还在等你回来啊——!”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童瞳的呐喊如惊雷,在商颂的心湖里炸开滔天巨浪。那些字句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每一根脆弱的神经上。她僵在周彻怀里,身体冰冷,只有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擂动,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周彻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的剧烈颤抖,心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他不敢出声,只能一遍遍轻抚她的后背,传递一丝微弱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周彻……”
周彻心口一跳,屏住呼吸。
商颂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眸,像被投入了火种,深处燃烧起一种近乎决绝的、微弱却执拗的光。她看着他,嘴唇翕动,每个字都异常坚定:
“我要回到舞台上。”
周彻下意识收紧手臂,声音因激动而微颤:“都依你。”
喜悦之下,是更深的担忧。他捧起她的脸,指腹擦过她冰凉的肌肤,目光忧虑:“但是你的身体……舞台强度太大了……”
商颂没有躲闪。她伸出冰冷的手指,用力攥住他胸前的衣领,眼神是破釜沉舟的执拗。
“帮帮我……”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
她要战胜的,不止是重回舞台的阻碍,更是这个几乎将她摧毁的病症。
周彻看着她眼中那簇顽强的火焰,所有劝阻都咽了回去,郑重点头:“好,我帮你。”
短暂的沉默后,商颂垂下眼帘,长睫投下浓重的阴影,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启齿的脆弱:
“我…想去看谢卿歌……”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带着浓重的自我厌弃,“但是…不想让她们…看见我。”
她害怕看到真实的失望,那会比幻觉更令她崩溃。
周彻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声音沉稳:“我安排。只看一眼,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隔天,深夜。
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周氏控股的私立医院。周彻率先下车,绕到另一边,护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出来。
商颂被宽大的羽绒服和口罩遮得只露出一双眼,依旧带着惊惶。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着,指甲几乎嵌进周彻的大衣。
VIP顶层已被清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周彻带她停在一间病房前。门上有一方小小的玻璃窗格。
商颂的心脏疯狂擂动。她踮起脚,朝里望去。
夜灯下,谢卿歌安静地躺着,脖颈被白色颈托固定,呼吸平稳。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
商颂靠在周彻身上汲取着力气,然后,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扭动了冰凉的门把手。
“咔哒”一声轻响。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在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中,挪到床前。目光落在那个刺眼的白色颈托上,心口像被什么狠狠堵住。她下意识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去触碰谢卿歌的脸颊。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
一只温热的手,猛地抓住了她悬在半空的手腕。
商颂浑身剧震,瞳孔骤然紧缩。
病床上,谢卿歌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眸子带着疲惫,却依旧清亮。她看着眼前惊骇的商颂,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开一个虚弱的、促狭的笑,声音沙哑:
“你这没良心的…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轰——!
商颂像被烫到,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撞进周彻怀里。
“商颂!”周彻一步上前,高大的身躯如壁垒,瞬间将她护在身后,隔绝了病床的视线。他看着床上笑容僵住的谢卿歌,声音带着歉意与不容置疑的维护:“她状态不好,受不得刺激。”
谢卿歌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她看着周彻身后那个颤抖的、缩成一团的身影,眼底掠过一丝受伤,随即化为苦涩的自嘲。她试图用玩笑化解僵局,声音却带了不易察觉的哽咽:
“敢情是…激素药打多了…胖得认不出来了?”
这故作轻松的调侃,像一把钝刀,割在商颂心上。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才猛地吸了口气,用尽毕生勇气,从周彻身后挪了出来。
她不敢看谢卿歌,低着头,声音细若游丝:“不是…对不起。”
“是不是觉得我多此一举?我倒下比你受伤…更让你害怕?”谢卿歌问得直接而残忍。
“你没必要怕。”她抢在周彻开口前,平静却认真地看着商颂低垂的头颅,“就算我再也醒不来,我也不会怪你。”她似乎在回忆那个瞬间,声音坦诚得近乎本能:“屏幕砸下来那刻,我就是下意识想保护你。仅此而已。”
商颂的喉咙被死死堵住,肩膀剧烈颤抖。那句“不会怪你”,比任何指责都让她无地自容。
“你确实很没用,”谢卿歌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向来…把不是自己的错揽在身上…很累吧,商颂。”她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GALAXY…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们其他人…也是活的…可以多相信我们一些。”
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谢卿歌却像是耗尽了力气,闭上眼,下了逐客令:“我累了…你们走吧。”
商颂怔怔地站着,像被抽走灵魂。她极其缓慢地转身,脚步沉重如灌铅。
就在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身后,传来谢卿歌极轻的、带着浓重伤感的声音,像羽毛精准地落在她心尖:
“我只有一句话。”
“我真的很希望你幸福。”
商颂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酸楚猛冲上鼻腔,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嘴唇,拉开门,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她不知道。
在她与世隔绝、龟缩在周彻羽翼下的这一个月,外面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寻星娱乐的打压如跗骨之蛆。安夕来和童瞳被逼着消耗最后的人气,奔波于各种不入流的通告。
安夕来为整容站台,任由“心机捞女”的骂名将昔日形象撕得粉碎。
童瞳被推上直播带货的战场,在聒噪的叫卖声中,推销着廉价的日用品,被嘲讽“沦为主播”。
最凶险的一次,童瞳在设备老旧的综艺上高空蹦极,因过度换气差点在高空休克,与死神擦肩。
可她们咬着牙,流着血,也要在泥泞中挣扎着露一次脸。因为每一次,她们的开场白都掷地有声:
“大家好,我是GALAXY的安夕来。”
“大家好,我是GALAXY的童瞳。”
那是她们在风暴中死死抓住的、名为“团魂”的浮木,是向世界宣告:GALAXY,还没完。
她们越是挣扎,那个消失的商颂,就越显得不负责任。
星辰脱粉回踩的浪潮愈演愈烈,曾经的爱意化作最恶毒的利箭。
[懦夫!垃圾!害了队友就跑路!]
[GALAXY有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商颂你不配!]
曾经被捧在手心的玫瑰,被他们亲手碾碎在泥土里。
而伯雪寻,同样在水深火热中。他被翟海良强制安排满档工作,甚至被推去和李暄妍炒作绯闻,只为压下那晚事故的舆论。他忍着,为了那份对赌协议,他必须赢。
一个月过去,商颂依旧杳无音信。
他走投无路,让江寄找来祁演的号码。电话那头只丢来一句冰冷的信息:“不出意外,她在周彻那里。”
伯雪寻终于拨通了那个他最不愿面对的号码。周彻接了,承认商颂在他那,却对她的状况闭口不谈。
电话挂断前,那个一向骄傲的男人,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请求:
“好好照顾她,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