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室顶灯惨白,光线将四壁镜面照得雪亮,映出地板上每一道划痕。空气里浮着汗味,混杂着某种无声蔓延的紧绷。
谢卿歌刚把平板电脑推到商颂面前,指尖点在屏幕上一份标记着“初步草案”的文档上:“方慎催得紧,第三次新专的主题和曲风,我们得尽快定个方向。上次和公司闹成那样,现在……真成自产自销了。”
商颂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上,眉心微蹙。确实,没有公司的强力制作班底支撑,从概念到成品,每一环都压在了她们自己肩上,沉重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她正要开口,谢卿歌又接着道:“另外,优畅那档《CROWN》的细节也下来了。”她划动屏幕,调出另一份文件,“四大女团回归对决,赢家获得专属回归秀,输家…在同一天同一时刻同时回归,正面厮杀。够狠的规则。”
“第一轮主题是出道热门曲目对决。”商颂轻声念出关键信息,“线上加线下观众评分,占八成,团体间□□占两成…我们肯定是《Rust&Blossom》了,下周抽签决定出场顺序。”
门口传来开锁声。
童瞳和安夕来一前一后进来。前者兜帽压得很低,径直走向楼梯,一个眼神都未曾分过来。自从那晚慈善宴后,她看商颂的眼神就总带着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诧,而后便是刻意的回避。
安夕来脸上带着倦色,朝她们点了点头。
商颂的视线钉在童瞳的背影上。那股被刻意疏离的郁气,在童瞳抬脚上楼的瞬间,冲破了临界。
“童瞳。”
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童瞳脚步顿住,背影僵直。
几秒死寂后,她猛地转身,一把拽下兜帽,眼神锐利如刀。“我能有什么话和你说?”她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话像根刺。
“童瞳,你在说什么?”安夕来一脸惊愕,求助地望向谢卿歌,“从晚宴回来,大家到底怎么了?”
安夕来这句话,似乎点燃了童瞳压抑已久的引线。她死死盯着商颂,字句像从齿缝里淬出的冰:
“前男友是SOLAR贝斯手,现男友是APRICITY队长,绯闻竹马是顶流Solo……”她冷笑,音调陡然拔高,带着**裸的攻击性,“你商颂,靠着这些裙带关系随便蹭蹭热度,不比我们这种人拼死拼活,风光得多?”
“童瞳!”谢卿歌厉声喝止。
安夕来倒抽一口凉气,看看商颂瞬间冷下去的脸,又看看失控的童瞳,眼圈都红了。
“拼死拼活?”商颂的声音却平静下来,她反而笑了,一抹近乎残忍的浅笑。
高跟鞋敲击地板,‘哒、哒、哒’,她一步步走到童瞳身边,停在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中,一人面无表情,一人怒容扭曲。
商颂抬手,冰凉的指尖划过镜面,目光透过冰冷的反射,锁住童瞳的眼睛。
“你告诉我,”她问,一字一顿,“你在哪里拼死拼活?”
“唱歌?”指尖在镜面上轻轻一点,“上周录音,《Gossip》副歌,走音四次,高音劈了两次。录音师的脸色,要我帮你回忆?”
童瞳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煞白。
“跳舞?”商颂的手指继续缓缓滑动,“上周三、周五,两次编舞排练,你迟到二十五分钟和四十分钟。理由是身体不适?还是……在宿舍刷了一夜APRICTITY的舞台?”
童瞳的呼吸骤然急促,拳头攥得指节青白。
“创作?”商颂的指尖停住,侧过头,目光终于从镜中转向她本人,“你交的那三份词,直接被打回。这就是你所谓的……拼死拼活?”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得童瞳所谓的努力,苍白可笑。
商颂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艺能?需要我继续帮你数吗?”
“够了!”童瞳猛地抓起工作台上的监听耳机,狠狠掼向地面。
‘哐当’一声巨响,昂贵的金属外壳瞬间碎裂。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尖利到破音:“那你呢?!隔三岔五不回宿舍!是去享受你那些男人给你的温香软玉了吧?!你把这个组合当什么了?!商颂,你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吗?!你就这么……寂寞?!”
最后几个字,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
“童瞳!你疯了!”谢卿歌猛地站起,椅子划出刺耳噪音。
“是!我疯了!”童瞳红着眼,扫过众人,“你们都护着她!自以为对她好!可她这样下去,只会毁了自己!把我们都拖下水!”
练习室陷入死寂,只剩童瞳粗重的喘息。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腥甜,再次对上商颂那双结了冰的、深不见底的眼。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心灰意冷的颤抖,“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你……”
她看着商颂,眼神里有愤怒,有鄙夷,更深处,是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困惑和痛心。
“但是商颂……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才来做这个的?”
是为了舞台,还是为了更靠近那些星光熠熠的男人?
这个问题,像铅块砸在每个人心上。
童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目光是浓得化不开的怜悯,和一种“果然如此”的悲哀。
“谈恋爱?追男人?”她轻轻摇头,扔下最后一句话,轻飘飘,却重逾千斤。
“商颂……你真可怜。”
说完,她猛地转身,踉跄着冲上楼,将自己用一记粗暴的关门声隔绝。
死寂重新笼罩。
商颂依旧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背影孤峭。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斤的重量,打破了沉寂:
“你们呢?”
她顿了顿,似乎在求证一个最终的判决。
“也觉得我……可怜?”
“商颂……”安夕来带着哭腔上前,想拉她的手,又不敢碰,“不是的,你别听她胡说!她压力太大了……”
谢卿歌脸色难看,弯腰沉默地捡起散落一地的乐谱。她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童瞳的爆发里,藏着她不知道的隐情。她勉强开口,声音干涩:“夕来说得对,都压力太大了。新专的事,不行我……”
商颂静静听着,没回应,也没接话。
良久,她极轻地呼出一口气。
“你们上去看看她吧。”她的声音恢复了过分的平淡,“我一个人待着。”
说完,她径直转身,走向另一端的楼梯。
高跟鞋规律的‘哒哒’声,在死寂的练习室里孤独地回响,直至消失。
*
距离《CROWN》首轮竞演不足十日,空气紧绷如弦。
练习室成了她们唯一的栖身之所。昼夜颠倒,密闭空间里,汗液蒸腾的酸腐气味、廉价速溶咖啡的焦苦,与电子设备过热的微腥混杂一处,成了备战的嗅觉记忆。
那日争吵的余烬,被沉默掩埋。
童瞳依旧早出晚归,排练时专注得近乎自虐,却执拗地避开商颂的视线。偶尔相撞,也像被灼到般,烫得她仓皇挪开。安夕来试图用玩笑缓和冰面下的暗流,谢卿歌则将所有神经末梢都投入了编舞。一种心照不宣的“工作模式”高效运转,冰冷,只谈业务,不问私情。
新专《Rust&Blossom》的改编方向,由商颂最终拍板——彻底的Hip-hop。
旋律的骨架被保留,那是刻在听众DNA里的熟悉感。但节奏被无情地加速、加重,如同给一具温婉的旧躯壳,注入了狂暴的新血。编曲上,商颂执意植入大量的“割裂感”与突兀的“休止”。主歌流畅行进时,会被一记沉重的808鼓点粗暴砸断;副歌酣畅淋漓处,又猛地切入一段冰冷扭曲的电子音效,留下令人心悸的空白。
谢卿歌的编舞,是这种冲突美学的完美复现。柔美流畅的线条被充满力量感的顿点、Locking和爆发式动作取代。队形变换追求着视觉上的“断裂”与重组,充满攻击性。
“这里,”午夜空旷的练习室里,商颂指尖点着平板上密集的音轨,“副歌第二段结束,切入Rap前,有十六拍的绝对死寂。灯光全灭,只留场控荧光棒的一片蓝海。”
她抬眼,目光扫过疲惫却强撑的三人。
“童瞳,”她的视线最终落定,“你要突破,就用自己写的词。在那片死寂里,你的声音必须像冰锥,第一个扎出来。要冷,要利。”
角落瑜伽垫上,童瞳正机械地往嘴里塞薄荷糖提神,闻言动作一顿。糖块在齿间硌出轻微的脆响。她没看商颂,视线胶着在自己磨破的舞鞋尖上,几秒后,才从喉间挤出一个干涩的“嗯”字。
安夕来抱着膝盖,下巴搁在上面,眼皮几乎要粘在一起:“死寂…然后炸场…商颂,你这编排是想让观众心脏骤停吗?”话虽如此,她眼底却燃着一丝兴奋。
“要么被记住,要么被遗忘。”商颂合上平板,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中间地带。”
节目组扛着摄像机不期而至,美其名曰“赛前探班”。
黑洞洞的镜头杵进来时,练习室的空气微妙地凝滞一瞬。童瞳几乎是本能地转身,背对镜头整理水壶,只留给对方一个冷硬的后颈。谢卿歌已迅速挂上营业笑容迎上去,安夕来则用力揉了揉脸,试图将熬夜的憔悴,转化为“为梦想拼搏”的动人光彩。
“参加《CROWN》的心情如何?”编导举着话筒。
“非常荣幸,”谢卿歌的回答公式化的得体,“我们正在准备全新的舞台,希望能给大家惊喜。”
话筒转向安夕来。她眨着大眼睛,努力挤出元气:“超级兴奋!压力也是动力!我们会拿出最好的状态!”镜头里,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反而比完美的说辞更具感染力。
轮到童瞳。她避无可避地转身,面对镜头。表情管理濒临失效,只剩一种紧绷的、近乎戒备的冷淡。
“尽力而为。”四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生硬,毫无修饰。
最后是商颂。她站在落地镜前,额发被汗水濡湿,随意地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锐利的眉眼。她甚至没刻意去看镜头,目光仿佛还凝在镜中某个未尽的动作轨迹上。
“《CROWN》的规则很残酷,但足够刺激。”她开口,声音带着高强度用嗓后的微哑,却异常沉稳,“我们选择用全新的方式解构自己,这是冒险,也是诚意。”
她终于侧过脸,平静地迎向那黑洞洞的镜头,眼底像淬了冰,又燃着火。
“无论结果如何,站在那个舞台上的,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我们。这就够了。”
没有豪言壮语,却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镜头随后扫过狼藉的制作台,和挥汗如雨的练习室。
谢卿歌对着镜子,反复打磨一个高难度的地板动作,汗水从下颌滴落;安夕来累瘫在地板上,胸膛剧烈起伏;童瞳戴着耳机,眉头紧锁,一遍遍跟唱着那段冰冷的Rap。
商颂抱着手臂立在场边,目光扫过每个细节。她的声音不时响起,精准,不带情绪:
“停!安夕来,转身定点,不够狠。”
“童瞳,进拍早了0.3秒,情绪再压下去。”
“队形交叉,第三拍必须踩在同一个点上,差一分一毫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