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选择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林军的婚姻生活，在二〇〇九年夏季开始了。

婚宴过后，盛彦开始不停地孕吐。婚礼过后有一个多月了，两家的母亲，想尽了各种方法来给她调理饮食，可依然没有多少改善。入夜，林军搂着盛彦娇弱的身体，心疼地说：“要不，别去学校了，把你的工作辞了……”

盛彦把头贴在他胸口，柔声道：“我早就不想上班了，可我妈不让我辞职。”

“要不，明天我去跟她说吧……”林军把盛彦在胸口搂紧，轻吻着她的额头。

孩子在盛彦肚子里一天天变大，每天，从工地上回来，林军回家洗完脸，都要趴在她的肚子上听一听孩子的胎动，新生命带来的喜悦，让他忘却了已有的烦恼和劳累，可新的烦恼总是不停地出现。

婚后第二个月，林军他母亲就开始在他面前数落盛彦：“哪个女人没有怀过孩子啊？她不上班我没意见，咱家也不差她挣的那点钱。可她整天躺在床上要么听音乐，要么玩手机，啥也不干，每天吃饭还要我做好后端上桌，你爸等着，然后我去请她吃，我这个婆婆都快成佣人了！”

而盛彦那头也有倒不完的苦水：“你妈做饭太难吃了！都跟她说了好几回了，她每次做菜都放那么多盐，又做那么多，中午吃不完，下午老要吃剩饭，弄得我现在越来越没胃口！”

林军听后想了想，说：“要不，以后中午你在你爸妈家吃饭，我每天早起买好菜送到你家再去上班？”

盛彦听后有些不乐意，“我妈虽说退休了，可现在被医院返聘着，她每天上午基本都要做一台手术，我不能让她上班站了几个小时，回来再给我做饭。再说，照顾儿媳妇是婆婆应尽的义务。”

林军有些犯难，自他和洪涛从四川地震灾区回西安后，因着电视上的正面宣传，加之二〇〇九年开始，国家对于基建的几万亿的投入，自春天起，他们承接的工程项目，一个接着一个，就盛彦怀孕后这半年，他们在西安同时开建了三处工程，林军几乎每天都要到三个工地走一圈。

最近因为招的新人太多，他总担心有叮嘱不到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出乱子，好一点的是，罗涛和毛豆自渭城过来后，多少能给他帮点忙，可人少事杂，他总是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调和母亲与盛彦间的摩擦。

林军实在有些头痛，他想了想，商量着对盛彦说：“要不，咱们请个会做南方菜的保姆吧！你妈是南方人，做的饭菜口味偏甜，你吃惯了，自然不适应我妈做的饭。”

盛彦听后点了点头，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安抚。

保姆还没有请到家里，林军的母亲却又开始生气了：“你一个人上班，我们三个人都闲在家里，你还要请保姆？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林军的父亲在一旁劝道：“要不……咱俩回渭城住一段时间吧！我的几个老同事，最近都闲下来了，我还想回去找他们叙叙旧呢！”

林军听后赶紧附和道：“妈，你就陪爸回渭城散散心吧！”

日子总算消停下来，南方保姆也来了家里，可没过一周，盛彦的孕吐更加严重了。

“这个阿姨太不讲卫生了，虽说做饭口味还可以，可每次上完厕所出来都不洗手，说她多少回了，都改不了！”

换了两个保姆后，盛彦基本上满意了，到了十月底，预产期就要到了，盛彦她母亲辞去了医院的工作，林军的父母也从渭城赶回。一切的准备都已就绪，林军在期待与不安中，等着这个属于自己的新生命的到来。

十一月初，一声娇弱的啼哭把一个女婴送进了林军的世界。他望着这个幼小纤弱，继承了他血脉的生命，落下了欣喜的泪。

他一个星期没有去上班，没日没夜，陪着盛彦和孩子。他感觉孩子每天都在变化，没几天，她红红的皮肤舒展开来，变得又白又滑，头发也开始一天天变得浓密。

孩子很爱笑，并且一见林军就笑个不停，林军躺在床上，让她爬在自己胸口，看着她黑白分明闪亮的眼睛，和长长的卷曲的睫毛，忍不住亲了又亲。上班后到了单位，林军总是时不时就打电话回家，想在电话里听到女儿咿咿呀呀的声音。

在喂养了三个月的母乳后，盛彦决定给孩子断奶。她感觉哺乳期因为胸部的坠胀，胸部已经有一些下垂。

她母亲不置可否。她婆婆自然是不乐意：“小军和他弟，小时后吃奶，哪个不是吃到一岁多啊！现在孩子才三个月，你就让她喝奶粉！在你眼里，到底是孩子重要，还是你的身材重要？”

在这件事上，林军无法言语。他觉的盛彦的母亲是医生，便想多听听她的建议。

可这一次他丈母娘却不愿多言，不过她后来还是忍不住说了：“现在的婴儿奶粉，营养很充分，完全可以替代母乳。再说，盛彦也是为了你着想，孩子每天晚上要吃两三次奶，这样你夜里总休息不好，如果喂奶粉，保姆和你妈都可以陪着孩子睡，这样你俩也能有自己的夫妻生活……”

时间一天天过去，女儿茜茜慢慢学会了爬行，渐渐地，已经能在床上坐稳，到了九个月大的时候，扶着墙，她已经能自己走了。

二〇一〇年元旦，在一岁零一个月的时候，茜茜迈出了她人生独立行走的第一步。

孩子的成长，伴随的是林军两鬓的日渐斑白。女儿出生后这一年多来，他心里顾念着家里，在公司加班的时间渐渐少了，也就一时看顾不到，工程上就出了事。

春节放假前一周，一个民工在曲江的一处工地上绑扎钢筋时，不慎摔倒，两条钢筋从胸部直穿过去，半个小时后人被送到了医院，但因为伤及心脏，失血过多，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可祸不单行，春节过后半个多月，西安罕见的大风，连吹了三天，未央区的一处工地的脚手架竟倒塌了，伤了两名工人，好在这次没出人命。

在结婚后，林军一直寻思着，在公司里培养几个能接替他的人。

杨平原本算一个，他自九九年底辞职加入到洪涛和林军的公司，至今已经快十年了。可自去年底他媳妇查出了乳腺癌，杨平现在天天陪着化疗，林军不愿拿公司的事烦他。而公司里这一两年新进的几个学过工程的大学生，施工经验尚不足。跑过多年现场的，比如罗涛和毛豆，又不肯用心提高管理水平。没办法，林军只能公司家里两头顾着，但两头都不能省心。

这接二连三的烦心事，让林军在结婚后就已戒掉的烟瘾，差点又犯了。工地上来来往往的人，每天都不停地有人散烟给他，他实在是想抽一口，把心中无人分担和化解的烦闷随烟雾排泄掉，可他想起了女儿茜茜，有一次洪涛在抽烟后想抱她玩，茜茜直喊叫臭，林军就硬是忍住了。

西安公司这边，洪涛现在每个月就只来四五天，他在成都的公司，承建了绵阳市一个高档住宅项目，把精力都放到了那边。

洪涛的媳妇王霞，陪着上初中的儿子在西安，时不时地跑到林军家里，找他抱怨，说洪涛在绵阳，包养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林军劝洪涛，可洪涛有他的道理：“老子没白没黑地在外面挣钱，她王霞就光陪着儿子，家里有保姆，饭都不用她做，她要啥有啥，想怎么花钱怎么花，她还想干啥？我在外这么辛苦，就不能找个女人帮我暖暖被窝？”

劝不住洪涛，林军只能劝王霞，让她多理解洪涛在外奔波的辛劳。逢到周末，洪涛在绵阳不回来，林军就让王霞带着儿子来自己家吃饭，反正他们家人口多，再说，王霞与林军的母亲关系处的很不错。

一来二去，次数多了，盛彦开始表露出不满。

七月下旬的这个周末，王霞带着已经放暑假的儿子，抱着一箱荔枝一箱芒果来了林军家。林军他母亲，正和家里的保姆在厨房搓麻食，她也加入到其中，跟着学。

洪涛的儿子李飞拿了个游戏机，靠在客厅的沙发一角。林军问他暑期作业做了吗，他装着没听见，只顾玩。

王霞在厨房听到了林军的问话，就走了出来。

“李飞，没听见叔叔问你话吗？”王霞走过来，一把夺过李飞手里的游戏机。

“才放假几天呀，还有一个多月的假期呢！”李飞不情愿地嘟囔着，想要从王霞手里要过游戏机。

茜茜正靠在林军怀里看动画片，听见他们说话，好奇地看着那个游戏机，她从林军怀里下来，伸手要去拿。

李飞看见，顺势从他母亲手里拿过游戏机，对茜茜说：“这个可好玩了，我教你玩。”茜茜趴在他腿上，看着他玩。

这时盛彦正好从卧室出来，想到厨房看看饭做好了没。瞧见这一幕，她一把抱着茜茜从李飞腿上抽开，顺便朝林军狠狠瞪了一眼：“就不能让你看娃，净不学好的。”

林军楞了一下，没有吭声。王霞看到，脸上堆着笑，本想跟盛彦打个招呼，解释一下，可盛彦黑着脸，根本不看她。

王霞只能尴尬地训斥李飞：“你一天到晚光知道玩，看你爸下周回来怎么收拾你！”

李飞说了句：“真没意思！”拿着游戏机就摔门出去。

王霞更觉尴尬，抱歉地冲林军笑道：“这孩子太不懂事了！我下去说说他！一会你们家吃饭，不用管我俩。”

一次聚餐就这么不了了之，麻食做好后，林军让保姆端了两碗送到了楼下。盛彦看见，立马丢下筷子说：“我不吃了！”

林军不明白她哪来的这么大的火气。他实在有些累，吃完饭，便抱着茜茜，去了另外一间卧室午休。

打这之后，王霞很少来他们家。林军也不愿再生事端，便也很少去。时间就这么一晃过去一年多。

到了二〇一一年底，曲江那边的别墅项目完工，甲方的楼盘销售状况远不及预期。

曲江新区虽然东有大唐芙蓉园，西有大雁塔植物园，南边有清凉山和南湖，可当地的人说，再好也是墓地，阴气太重，要不楼盖的好好的，怎么就死人了呢？

甲方也拿这个事抱怨他们，说就是因为他们工地上出过事，闹得楼盘不好卖，不愿给他们好好结尾款。洪涛用尽了十八般手段，最后，他们也只能接受了两套位置不太好面积又超大的别墅，抵作工程款。

洪涛不信邪，他当即就决定装修房子，要把他在成都鳏居的父亲接过来住——西安冬天有暖气，他父亲患有风湿，且这两套别墅都带花园，老人家还能种菜养花，不出家门就能在院里遛狗。

听洪涛这么一说，林军也决定和他一起装修。他母亲与盛彦在家里不对付，在林军面前，都有发不完的牢骚，林军决定和父母分开来住。

二〇一二年十一假期，在别墅装修完通风半年后，林军的父母搬到了曲江。盛彦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林军看出她并不高兴。他有些不明白，她不喜欢和婆婆在一起住，现在分开了，不是很好吗？她一直说，希望他们一家三口单独住的。

后来林军总算明白了，盛彦是希望他们一家三口单独住，但希望的是，他们一家三口住别墅。

在林军他父母搬去曲江一周后，第二个周末，他们带着茜茜去别墅看望他们——这三年在家里，茜茜一直跟着奶奶住，现在她虽然上了高新区的幼儿园，早晚有保姆接送，可她总是嚷着要找奶奶。

从别墅回来后，盛彦就说了，她有一个女同学，原本条件一直都不如他们的，早两年就住进了别墅，小区里有游泳池，每天都能去游泳。她说自己产后身材不是那么好了，她妈说了，游泳能恢复体型。

林军问她：“曲江那边配套的幼儿园还没有建好，茜茜上学还是要在高新区。再说，你爸妈也在这边住，你看望他们也方便啊！”

盛彦说：“你妈不是一直说离不了茜茜吗？茜茜也一直闹着要和你妈一起住。要不……让你爸妈他们住这边，咱们去曲江，你们公司办公地在那，上班也方便很多，不用每天开车一个多小时往回赶。”

林军看了看她，没有言语。

过了一个多月，林军并没有和父母提这件事，可他母亲却主动想要搬回来。

母亲的说法和盛彦很相似：“你们搬来曲江这边住吧！你现在上班来回开车要两个多小时，太麻烦了！再说，茜茜跟惯我了，我也离不了她，我们住高新区这边，你们周末回来就行。”

调换住处之后，盛彦的心情一下子大好起来。她把别墅里，林军父母买的山水画都收了起来，全换成了油画。把他们置备的山村色彩的床上用品，和山野风格的的室内的摆件，也一一取下。换成了自己喜欢的丝绵和瓷器。装饰完家里，她又重新买了一架白色的钢琴，专门把一个房间当作琴室。

自二〇一三年元旦起，盛彦开始在家里大宴宾客。可林军与她的朋友们却无话可说。在他看来，她们的言语除了无病呻吟就是高谈阔论，要不就是拍马溜须，可盛彦似乎很享受这一切。

在一个周五下班后，林军从工地上回来，因为班前查看现场时，不小心让外墙刷漆的工人，给他身上溅了一些防水漆。到家后，他又想起别墅一楼院子里有一点杂草要拔掉，就顺手去拔了，堆在了一边，这才打开了房门。

没想到一进了家，盛彦就不悦地说：“你咋穿着这么一身脏衣服就回来了？”

林军正要解释，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五六个盛彦的同学。他就没说什么，冲他们点点头，去了卫生间。

晚上睡觉前，盛彦的气还没有消，她说：“我同学坐在客厅里，看见你穿着一身脏的民工服在院子里拔草，还以为是民工偷咱家的花呢！你以后不要直接穿着工服回家。”

林军这才明白她生气的原由。他没有说话，也未象以前那样，一见她生气就将她搂在怀里安慰，他累了，就转过身蒙着被子大睡起来。

渐渐地，林军隔三岔五下班后就直接开车回到高新区父母那边，太晚了就不再回别墅。反正他回不回家都一样，盛彦不做饭，他回家后也是两个人去饭馆吃。

可这样的日子久了，林军有些疑惑，这是否是他想要的婚姻生活？

他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就好比是，拿着一只红润的桃子，张口吃来，很甜美。可吃着吃着，有些发酸，以为错拿成了杏，再接着吃下去，竟有些李子的苦涩。

他不知，是自己看错了，还是拿错了？抑或是他的口味变了？他想到了罗溪，心下不由一阵酸楚……盛彦终究不是她。

林军从阳台上重新搬回了他的几尊根雕，四散着在书架旁摆开，蹲在那，用手擦拭着上面的浮灰。女儿茜茜从母亲房中跑过来，用两只小手搂着他的脖子，一阵猛亲，“爸爸，我今天学会画娃娃了！”

“哦，拿过来让爸爸看看……”林军抱住女儿粉红的小脸亲了两口说。女儿蹦跳着跑出去，不一会，拿着一个画本一只彩笔过来。林军翻看女儿的画作：有房子，太阳，花朵，还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

正看着，女儿说：“仙女……”林军抬起了头，看女儿正抱着他刚刚擦拭过的那尊“临江仙”亲着。林军走上前，蹲下身，将女儿和根雕一起揽在怀里，闭着眼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