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牛棚里已弥漫开一股混合着麦香与焦糖的独特甜香。
易安很早就起床了,此刻精神抖擞得像只准备出征的斗鸡。
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她正进行着一项精密而充满希望的工作——制作那二十个大订单,这可事关乎着她的“第一桶金”能否翻倍的糖饼。
薛筱诺是被这诱人的香气和易安刻意放轻却依旧利落的声响唤醒的。
她睁开眼,看到易安正背对着她,在简陋的灶台前忙碌。
纤细的身影在摇曳的灯火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动作娴熟而专注:揉捏面团、包裹馅料、塑形、然后在抹了极薄一层油脂的铁锅上小心翻烙,这油脂还是用筱诺同志的一张工业券换来的油脂边角料。
金黄色的饼皮在热力的作用下滋滋作响,鼓起诱人的小泡,空气中甜香更盛。
“醒了?”易安头也没回,声音却带着笑意,“再等等,马上就好!今天可是‘大订单’的交付日!”
薛筱诺坐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酸痛的手臂,掌心被布条包裹的地方传来阵阵闷痛。她看着易安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角落里堆放整齐的、用干净芭蕉叶仔细包好的糖饼,足有二十多个。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为易安的能干和冒险精神感到惊讶,也为那份沉甸甸的“订单”感到一丝不安。
“糖精…都用完了?”她轻声问。
易安翻饼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流畅,语气轻松:“是啊,最后一点家底都押上了!不过没关系,等这笔成了,咱们就有本钱买真正的糖了!”她将最后一个烙得两面金黄的糖饼小心铲出锅,放在芭蕉叶上晾凉,“而且,我想到个法子,说不定能自己‘造糖’!”
“造糖?”薛筱诺困惑。
“嗯!我记得在山上见过一种根茎很甜的植物,有点像甜菜头。”易安转过身,脸上沾着面粉,眼睛亮得惊人,“等送完货回来,我就去找找!要是能熬出点糖稀来,成本就低多了!还有辣椒,”她兴奋地比划着,“我看到村里不少人家屋檐下挂着红辣椒,磨成酱,又下饭又耐放,肯定也好卖!”
她描绘着未来的蓝图,仿佛眼前不是破败的牛棚,而是一个即将开张的食品作坊。
薛筱诺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心中那份不安被奇异地冲淡了些许。
“好了!‘战略物资’准备完毕!”易安将凉好的糖饼仔细分成两摞,用干净的粗布包好,放进一个洗刷干净的竹篮里,上面还盖了一层干草做伪装。“现在,该去给咱们的‘头号伤员’申请‘特殊待遇’了!”
生产队队部是间低矮的土坯房。队长赵大柱是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满脸沟壑的庄稼汉,正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看着社员们陆续上工。
易安挎着竹篮,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担忧和恳求的笑容,走了过去:“赵队长,早上好啊!”
赵大柱抬起眼皮,看到是易安,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这个“名声不好”的丫头最近总在眼前晃悠,还跟那个受伤的女知青住一起,让他有点头疼。
“有事?”他声音粗嘎。
“队长,是这样的。”易安语气诚恳,带着点“告状”的委屈,“薛筱诺同志昨天带伤上工,精神可嘉!可是她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昨天又累着了,晚上疼得直哼哼,手心也磨烂了,我看着都心疼!您看…”她适时地露出担忧的神色,“能不能给她安排点轻省点的活计?比如…看看晒谷场?记记工分?让她缓缓?不然伤情加重了,耽误的可是队里的工啊!年底评先进…也影响咱们队不是?”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先是肯定薛筱诺的“精神可嘉”,点明伤情未愈且加重,表达担忧,最后落脚点还是为了“队里的工”和“评先进”。句句都在理,还带点“为集体着想”的觉悟。
赵大柱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刘明月昨天故意刁难薛筱诺的事,但知青点内部的事,他懒得掺和。不过易安最后那句“耽误工”和“影响评先进”,确实戳中了他的软肋。年底评先进生产队,可是关系到实实在在的奖励和面子的。
“哼,”赵大柱哼了一声,磕了磕烟袋锅,“女娃娃家家的,细皮嫩肉的…行了,今天让她去仓库那边,帮着王婶拣拣豆种吧!轻省儿!”
“哎!谢谢队长!您真是体恤社员的好领导!”易安立刻眉开眼笑,马屁拍得恰到好处,“那您忙,我先送薛同志去仓库!”说完,她像只欢快的兔子,转身就跑。
赵大柱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嘀咕了一句:“这丫头…嘴皮子倒是利索了不少。”
回到牛棚,易安立刻宣布好消息,并变戏法似的从灶台温着的小锅里端出一碗东西——嫩黄滑溜,颤颤巍巍,散发着诱人的蛋香!
“当当当当!易氏独门秘制——滑嫩鸡蛋羹!”易安献宝似的捧到薛筱诺面前,“专供伤员同志!补充营养,加速恢复!快趁热吃!”
那碗鸡蛋羹在简陋的牛棚里显得如此奢侈而珍贵。薛筱诺愣住了。她知道鸡蛋有多金贵,那是易安用昨天在黑市冒险换来的!
“你…你吃了吗?”薛筱诺问。
“我?我吃过了!刚才烙饼的时候尝了个边角料,可香了!”易安拍着肚子,一脸满足,“这是专门给你做的!快吃快吃,凉了就腥了!”
薛筱诺看着易安明显带着点“心虚”的笑容,她可太熟悉易安这种表情了。又看看那碗明显是完整一份、没有动过的鸡蛋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拿起那个唯一的、边缘有些豁口的粗陶勺。
蛋羹入口,细腻滑嫩,带着纯粹的蛋香和一点点盐味,没有任何多余的调料,却美味得让她想哭。
这是她下乡以来,吃过的最精致、最温暖的食物。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每一勺都带着珍惜。
吃到一半,她停了下来,将碗推向易安:“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一半。”
“啊?真吃不下了?”易安狐疑地看着她。
“嗯,”薛筱诺点点头,语气不容置疑,“太多了,浪费。”
易安看着薛筱诺清澈而坚持的眼神,知道推辞不过。
她接过碗,拿起勺子,小心的拨了一小半到自己的碗里,却没有立刻吃,将剩下的又推回给薛筱诺,才小心地舀起一小块蛋羹,放进嘴里,夸张地眯起眼:“唔!真香!筱诺同志,你这分享精神值得表扬!等咱们发财了,天天吃鸡蛋羹,一人两碗!”
薛筱诺看着她那副搞怪又满足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没再说话,低头继续吃自己那半份。
分享的滋味,似乎比独享更甜。
镇西头的废砖窑远离主路,荒草丛生,断壁残垣在晨光中投下狰狞的影子,透着一股萧索和隐秘的气息。
易安挎着竹篮,按照约定时间来到这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风吹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紧张。
“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半堵残墙后响起。正是昨天那个挎皮包的男人。他今天换了件普通的蓝色工装,但眼神依旧锐利。
“嗯,按您吩咐,二十个,刚出锅不久,还热乎着。”易安掀开竹篮上的干草,露出两摞包得整整齐齐的糖饼。
男人没说话,走上前,随手拿起一个饼,掰开。金黄的饼皮,里面是流淌的、晶莹的糖馅,糖精混合炒香的玉米面,加热后呈半流质,浓郁的甜香瞬间散发出来。
他尝了一口,点点头:“手艺很不错。钱货两清。”他利落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元钱和两张五毛的毛票一共三元,递给易安。
易安接过钱,强压着激动,仔细点清收好。这比昨天约定的两块钱还多了一元!看来对方很满意。
“以后还有需要,怎么找你?”男人状似无意地问。
易安心念电转,知道这是个建立稳定渠道的机会,但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她露出一个憨厚又有点为难的笑容:“大哥,俺就是偶尔做点给老娘换药钱…这东西费糖精,不好弄,俺也得碰运气…要不,五天后的下个集,俺还在老槐树那儿?您要有需要,就来找俺?”
她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拒绝,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谨慎,也没强求,点点头:“行。”
他拎起篮子,转身便消失在断墙之后,像从未出现过。
易安长长舒了一口气,手心全是汗。
交易顺利完成!三块钱稳稳到手!加上昨天的收入,她的小金库已经有六块多钱了!这在这个年代,对一个农村姑娘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镇上看似漫无目的地溜达起来,耳朵却竖得像天线。
供销社门口,她装作看布匹,听两个妇女抱怨买不到好酱油;副食品商店外,听人议论谁家弄到了几斤计划外的白糖;国营饭店后巷,听帮工抱怨每天切辣椒辣得眼睛疼……这些零碎的信息被她迅速捕捉、分析。
“调味料…尤其是带点滋味的下饭菜,是刚需…甜味更是稀缺…辣椒酱…有门!”易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她甚至还看到一处废品收购站门口堆着些破旧的玻璃瓶和陶罐,眼睛更亮了——容器的问题似乎也能解决!
回村的路上,易安脚步轻快,感觉阳光都格外明媚。
她没直接回牛棚,而是扛着锄头,径直走向了薛筱诺今天干活的地方——生产队的仓库大院。
仓库大院相对清静,几个妇女坐在屋檐下的阴凉里,面前堆着小山似的豆子,正一边唠嗑一边手脚麻利地将发霉、干瘪的坏豆子挑拣出来。
薛筱诺也在其中,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动作明显比旁人慢很多,显得小心翼翼。
她的双手缠着布条,每一次捏起豆子,动作都有些僵硬和迟缓,显然是掌心伤口疼痛所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筱诺同志!薛筱诺!”易安响亮地喊了一声,笑容满面地走过去,仿佛只是路过。
薛筱诺惊讶地抬起头,其他几个妇女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赵队长说了,这片豆种拣得急,让我过来搭把手!”易安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队长的大旗,自来熟地搬了个小板凳坐到薛筱诺旁边,顺手就把她面前那堆小山似的豆子扒拉了一大半到自己面前,“来来来,我帮你拣点,咱俩一起快!”
“哎?这…”薛筱诺想阻止。
“别客气!队长吩咐的嘛!”易安不由分说,已经飞快地开始挑拣起来。
她的手指灵活,眼神锐利,坏豆子在她手下无所遁形,速度比那些老手还快。
她一边拣,一边还跟旁边的妇女们搭话:“王婶,您家辣椒今年长得真好!挂得满墙红,看着就喜庆!”
王婶被夸得高兴:“那是!我伺候得精心!辣得很,做酱最好!”
“是吗?那您家辣椒酱肯定一绝!”易安顺势接话,手上动作不停,“改天能跟您讨教讨教做法不?我也想学学。”她自然地套着近乎,为未来的辣椒酱计划铺路。
薛筱诺看着易安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和游刃有余的交际,再看看自己依旧疼痛笨拙的双手,心中百感交集。
她明白易安是特意来帮她的。她默默地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更加专注地拣着自己面前剩下的豆子,动作虽然慢,却一丝不苟。
有了易安的加入,进度快了很多。
易安不仅自己拣得快,还时不时帮薛筱诺把她那堆里难分辨的坏豆子挑出来,动作自然又体贴。
阳光从屋檐的缝隙洒下,在两人身上跳跃。一个动作麻利,笑语晏晏;一个安静专注,略显笨拙。画面却奇异地和谐。
终于,在晌午的哨子吹响前,她们面前的任务完成了。薛筱诺松了口气,感觉手臂酸麻,但心里却暖暖的。
易安则像个没事人一样,拍拍手上的灰,拉起薛筱诺:“走!回家!今天加餐!庆祝咱们顺利完成‘豆种保卫战’!”
她拉着薛筱诺的手腕,避开了她受伤的手掌,在妇女们善意的哄笑声中离开了仓库大院。
阳光下,薛筱诺看着易安神采飞扬的侧脸,看着她额角细密的汗珠,感受着她手心传来的、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的触感,昨天田间的疲惫和委屈仿佛被这阳光和这温度彻底驱散了。
回到牛棚,易安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看!加餐!”里面是两块小小的、硬邦邦的麦芽糖!
这是她用今天赚的钱,在镇上供销社门口从一个偷偷摸摸的小孩手里换来的。
“一人一块!”易安将一块塞进薛筱诺手里。
麦芽糖在阳光下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散发着朴实的甜香。
薛筱诺看着掌心里这块小小的糖,又看看易安同样珍惜地舔着自己那块糖的满足样子,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生活的苦涩似乎被这微小的甜蜜冲淡了。
易安舔着糖,看着窗外连绵的青山,眼神充满斗志:“筱诺,等着吧!等我去山上找到甜菜根,熬出糖稀,做出更好吃的糖饼!等我们做出香喷喷的辣椒酱!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薛筱诺含着那块慢慢融化的麦芽糖,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一直甜到了心底。
她看着易安闪闪发光的眼睛,第一次,无比清晰地相信了她描绘的那个未来。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嗯,我信。”
今天学了急救课程,还做了实操。感觉之前电视剧那些急救的神操作真的是不堪入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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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订单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