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的热潮在几日喧嚣后,如同退潮般渐渐平息,生活重新回归到它原有的、看似平静的轨道。沈念卿在省歌舞剧院那场备受瞩目的《魔笛》演出结束后,并未如某些人暗自期待的那样就此拉开与陈弦的距离,反而更加顺理成章地、甚至是变本加厉地回到了F省音乐学院,继续她声乐研究生的学业,并且,她依然是陈弦名下最受重视、互动也最为频繁的学生。
这个事实,像一根细软却无比坚韧的刺,随着时间推移,悄无声息地越扎越深,嵌在林歌的心头,平时或许不察,但每当她看到那个年轻、充满活力的身影出现在陈弦左右时,那根刺便会适时地彰显存在,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烦闷。她鄙夷这种陌生的情绪,称之为“毫无必要的领地意识”,却又无法真正将其从心底拔除。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需要穿大衣的季节了。
十二月的寒意已然浸透了这座北方城市。一个演出归来的寒冷夜晚,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空气干冷,呵气成霜。林歌刚刚结束一场演出——演奏了几首轻松愉快的圆舞曲和小品,报酬丰厚,但与艺术无关。她脱下带着室外寒气的大衣,独自回到空旷、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冬夜里依旧璀璨的城市灯火,它们如同无数散落的星辰,或明或暗,勾勒出建筑的轮廓与街道的脉络,远远望去,一片繁华温暖,但那温暖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遥远而不可即。
她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瓶未开的红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落在对面那栋楼某个熟悉的窗户上——那是陈弦的公寓。灯亮着,温暖的黄色光晕透出窗帘。
然后,她看见了。不是陈弦,而是那个她此刻最不想看到的身影——沈念卿。年轻女孩的身影在窗前来回走动,时而侧身,似乎在激烈地阐述着什么,时而低头,像是在翻阅乐谱。这样的场景,在最近几周里已经变得太过常见。每次无意中瞥见,林歌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像是一首流畅演奏的乐曲中突然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打乱了所有节奏。
她居然邀请她去了她家。
她讨厌这种情绪失控的感觉。作为一名顶尖的演奏家,她习惯于掌控——掌控她的琴,她的音乐,她的节奏,她的情绪。然而,陈弦,以及因陈弦而出现的沈念卿,却像是不期而至的变奏,让她精心维持的内心秩序出现了裂隙。
内心的某种冲动,混合着演出后的疲惫、冬夜的孤寂以及那难以名状的烦躁,最终压倒了她惯有的克制。她放下红酒,几乎没有犹豫,拿起手机,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接通的等待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喂?”陈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讨论音乐时的专注,以及些许被打断的疲惫。
林歌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现在能过来一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确认时间,或者是在权衡什么。“现在?”陈弦的语气有些迟疑,“念卿还在我这里讨论下周的期末考试曲目,她的《浮士德》选段还有些细节需要打磨……”
“让她回去。”林歌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带着点她自己都意外的蛮横,“现在,我想见你。”
说完,她不等陈弦回应,便挂断了电话。干脆利落,不留余地。她将手机扔在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心脏在胸腔里有些过速地跳动,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这陌生的失控感。
她走到吧台,用开瓶器熟练地打开那瓶波尔多红酒。木塞脱离瓶口时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取出两只晶莹的高脚杯,将深红色的液体缓缓注入其中。酒液在玻璃杯壁上挂出漂亮的弧度,在窗外稀疏灯光的映照下,荡漾出宝石般的光泽。她关掉了客厅所有的主灯,只留下一盏角落里的落地灯,散发着昏黄而柔和的光晕,将房间的大部分区域笼罩在暧昧的阴影里,唯有落地窗前的一小片地方,沐浴在城市霓虹与室内微光的交织中。
十分钟后,她听到门外客气的送别声,随后门铃响了。声音清脆,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林歌没有立刻去开门。她站在原地,又抿了一口酒,让那醇厚的液体在舌尖停留片刻,才放下酒杯,步履平稳地走向门口。
打开门,陈弦站在门外走廊略显清冷的灯光下。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随意套着件深色开衫,脸上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的头发不像平时那样整齐地束起,而是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显得随性而居家。
“发生什么事了?”陈弦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进门,熟练地脱下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回自己家。她换上放在门口的备用拖鞋,目光在昏暗的室内扫过,最后落在林歌身上,“你很少……这么晚,用这种语气叫我过来。”她斟酌着用词。
林歌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手中那杯早已准备好的红酒递了过去,然后转身,重新走向那片被城市之光点亮的落地窗。“来看看这个城市的夜景。”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刚才那个在电话里带着命令口吻的人不是她。
陈弦接过冰凉的酒杯,指尖与林歌的短暂触碰,感受到对方皮肤上微凉的温度。她依言走到林歌身边,两人再次并肩而立,望着脚下这座在冬夜里缓缓呼吸的庞大城市。远处的环线车流如同一条永不停息的光之河,无声地奔腾;更远处,写字楼的零星灯火像是指引迷航的灯塔,在夜色中固执地明明灭灭。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完全尴尬,更像是一种默契的停顿,如同音乐中恰到好处的休止符。
“念卿已经回去了?”最终还是林歌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窗外的夜色。
“嗯。”陈弦点了点头,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醇厚的酒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她本来还想多待一会儿,讨论一下玛格丽特那个角色的心理转变,但我看得出……你很着急。”她侧过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仔细打量着林歌的侧脸。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难以化开的郁色。
林歌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深红色的液体在杯中划出优雅而神秘的弧线,映着她略显迷离的眼神。“她最近……经常去你那里。”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个简单的陈述,但其中蕴含的意味,连林歌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于明显了。
陈弦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解释道:“快要期末考试了,她这学期选了《法国歌剧选段》这门课,难度不小,需要多些指导。”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敏锐地停留在林歌脸上,语气带着一丝探究,“不过……你最近好像特别在意她的事。”
林歌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垠的夜色。巨大的城市像一幅铺陈开的、动态的水墨长卷,而她们,只是这画卷边缘两个微不足道的、静止的黑点。她晃了晃酒杯,又喝了一小口,任由那微涩后回甘的暖流滑入喉咙,似乎借此积蓄着某种勇气。
被客气送离的沈念卿站在楼下,牙恨不得咬碎,她知道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可她没想到陈老师竟真的会立马送客,她更恨的是,她看见了陈弦桌子上相框的内容,她好恨,凭什么不可以是她…她想着,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帮我…”
而在楼上温暖的天地里,我们两个人的心正在不远不近的依偎着。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合作的时候吗?”林歌突然转换了话题,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忆。
这个跳跃让陈弦有些意外,但她很快跟上节奏,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当然记得。在学院的排练厅,排练那首舒伯特的双小提琴作品。你当时对我提出的每一个弓法、指法甚至是音乐处理上的建议,都显得……很不耐烦。”她说着,眼里带着戏谑的笑意。
“那是因为你的建议总是对的。”林歌的嘴角也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微笑的弧度,“这让我……很不舒服。”
这句坦诚的话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她们相视而笑,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在音乐的领域里,她们是棋逢对手的知音;而在音乐之外,这条靠近彼此的路,却走得缓慢而迂回。
“其实,”林歌的声音再次低沉下来,带着红酒酝酿出的几分坦诚,也带着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困惑,“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音乐和感情,到底哪个更难以掌控?”
陈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被光影勾勒出的柔和侧脸轮廓,轻声反问:“为什么突然想这个?”
“你看,”林歌抬起拿着酒杯的手,指向窗外那片浩瀚的灯海,“那些亮着的窗户背后,每一个家庭,每一段关系,都在演奏着属于自己的旋律。有些和谐流畅,如同莫扎特笔下澄澈明净的乐章;有些冲突激烈,充满戏剧性,像是贝多芬灵魂的呐喊与抗争;还有些……”她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自嘲,“……永远找不到调,总是在错拍、走音,混乱不堪,最终只能潦草收场,或者在不和谐音中勉强维系。”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需要鼓起勇气,才继续说道:“而我,能够近乎完美地演绎帕格尼尼最复杂刁钻的随想曲,能够精准地控制琴弓,让斯特拉迪瓦里发出最打动人心的声音,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好最简单、最基础的人际关系。” 这句话里透出的无力感,与她平日里那个自信、清冷、掌控一切的首席小提琴家形象格格不入。
陈弦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用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碰林歌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以示她在认真倾听,并理解这份困惑。
林歌感受到那细微的触碰,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声的鼓励。她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向陈弦,窗外的霓虹在她眼中投下变幻的光点。“比如……”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直面内心那根“刺”,“比如……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当我看到沈念卿总是能那么轻易地、理所当然地接近你,和你讨论音乐,分享生活,甚至在你家里待到深夜……而我,却好像总是被什么东西困在原地,只能远远看着,心里的那种……不适感。”
她终于说出来了。尽管用词依旧克制,但“不适感”这三个字,在此情此景下,其含义不言而喻。
陈弦的眼中清晰地闪过一丝惊讶,但那份惊讶很快便融化开来,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怜惜与某种了然的笑意。她向前挪了半步,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微小的距离。“你是在吃醋吗,林首席?”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这一次,林歌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否认,或者用冷漠来掩饰。她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感受着酒精带来的暖意从胃里扩散至四肢百骸,仿佛也给了她更多的勇气。“也许吧。”她承认了,声音因为酒精而略显沙哑,却异常坦诚,“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那么自然地待在你身边,占据你那么多时间,而我……”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自己那种复杂而别扭的心态。
“而我总是习惯性地保持距离?”陈弦温和地接过了她未能说完的话,目光如同温暖的溪流,缓缓淌过林歌略显紧绷的脸庞,“林歌,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因为你在害怕?”
“害怕什么?”林歌下意识地反问,眉头微蹙。
“害怕受伤,害怕失去,害怕改变,害怕敞开心扉后无法承受可能的后果。”陈弦的声音轻柔得像窗外的夜风,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林歌的心上,“你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好到……就像给你的斯特拉迪瓦里琴套上一个密不透风的坚硬琴盒,安全,却也让任何人都无法真正触碰到琴弦,无法听到它最真实、或许也是最美的声音。”
这个比喻精准得让林歌心头一震。她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到吧台边,又为自己倒了半杯酒。深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如同她此刻不再平静的心绪。“你知道吗,”她背对着陈弦,忽然说起了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我小时候,大概十岁左右,养过一只猫。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流浪猫,我喂了它很久,它才肯让我靠近。但它总是对我若即若离,我想抱它的时候,它总是警惕地跑开;当我不理它,专注于练琴时,它又会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蹭我的裤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后来……后来它还是走了,也许找到了更好的投喂者,也许回归了它的流浪生活。那时候我才明白,它不是不想亲近,只是……害怕被伤害,或者,它天性里就不习惯太过紧密的羁绊。”
“而你,”陈弦走到她身后,声音里充满了了然与温柔,“就像那只猫。”
林歌转过身,手里握着酒杯,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也带着几分释然。“也许吧。”她重复了这两个字,但含义已然不同。“但至少,”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陈弦,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我现在站在这里,和你分享这瓶酒,说出这些……我平时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连自己都觉得矫情的话。”
陈弦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们的肩膀轻轻相触,传递着微弱的体温。“我很高兴,”陈弦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我很高兴你愿意对我说这些。”
窗外的灯火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明亮、更加温暖了。在这个拥有数百万人口的不眠之城里,两个习惯用音乐表达内心、却在情感表达上各自笨拙的灵魂,在冬夜的掩护下,借着酒精带来的微醺,终于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向对方袒露了一部分真实的自己。这感觉,像是两股独立流淌了许久的旋律,在漫长的迂回与试探后,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能够彼此呼应、和谐共鸣的和声。
“沈念卿,”陈弦轻声开口,打破了这静谧而美好的时刻,语气郑重而清晰,“她只是我的学生。一个很有天赋、我也愿意倾囊相授的学生,仅此而已。”她顿了顿,目光牢牢锁住林歌的眼睛,仿佛要确保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地传递到对方心里,“而你……林歌,你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歌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她转过头,在昏暗迷离的光线中,深深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陈弦的眼睛。那双总是盛着温和笑意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并且盛满了一种她之前或许感知到、却不敢确认的深情。
“怎么不一样?”林歌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寻求确认。
陈弦没有立刻用言语回答。她只是微微抬起那只空着的手,轻轻地、带着试探地,覆上了林歌握着酒杯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当两人的皮肤相触的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穿过,让林歌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尖锐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利刃,猛地划破了这一刻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宁静与亲密氛围。声音来自被林歌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口袋。
林歌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声音来源的方向,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眉头蹙起,刚才那份微醺的柔软与坦诚迅速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带着厌烦与疲惫的冷意。
“是她?”陈弦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轻声问道,手依然覆在林歌的手上,带着安抚的意味。
林歌点了点头,没有去拿手机,任由那铃声固执地响着,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直接伸手拿过手机,看也没看,便按下了侧面的静音键,然后将屏幕朝下,扣在了吧台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他总是这样,”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仔细听,能分辨出底下压抑着的波澜,“在我最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像幽灵一样出现。”
“需要我离开吗?”陈弦关切地问,手微微收紧了些。
“不。”林歌几乎是立刻回答,反手更紧地握住了陈弦的手,仿佛那是狂风骤雨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留下来。”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透出一丝罕见的、近乎脆弱的请求,“今晚……我不想一个人。”
陈弦的心因她这句话而柔软得一塌糊涂。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她留在她身边。
两人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浩瀚的、包容一切的夜色,仿佛刚才那段不愉快的小插曲从未发生。她们的手指在吧台冰凉的台面上,依然紧紧相扣,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温暖。在这个充满各种不确定性、烦恼与压力的世界里,这一刻彼此陪伴的温暖,显得如此真实而珍贵。
“你知道吗,”陈弦望着脚下那片星火人间,轻声开口,声音如同梦呓,“每次看到你站在舞台上的样子,聚光灯打在你身上,你微微侧头,将下巴轻抵在琴托上,眼神专注而遥远,仿佛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你和你的琴……那个时候,我总会想,这个看似无坚不摧、冷静自持的女人,她的内心深处,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脆弱与重量。”
林歌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陈弦的话语像温柔的羽毛,轻轻拂过她心上那些自己都不愿触碰的角落。
“而现在,”陈弦转过头,在交织的光影中凝视着林歌的双眼,语气认真而温柔,“我看到的,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她微微摇头,“我看到的,是一个比我想象中更加勇敢的人。因为只有真正勇敢的人,才敢于卸下盔甲,坦然展现自己的脆弱,允许自己被看见,被理解。”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林歌心中某扇紧闭已久的门。她一直以为,强大意味着永不示弱,意味着独自承受一切。而陈弦却告诉她,敢于暴露软肋,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夜色在红酒的醇香与交心的低语中,渐渐深沉。杯中的酒液终于见底,如同她们今晚的对话,倾泻而出,不留余地。窗外,城市的脉搏依旧平稳地跳动着,灯火未熄。两个原本像是平行线般、沿着各自轨迹前行的人生,在这个看似平常却又不平凡的冬夜里,悄然地、坚定地交汇了。
林歌感受着从两人交握的掌心不断传来的、真实而坚定的温度,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觉得,也许,尝试着放下那层厚重的防备,允许另一个人真正地走进自己那片荒芜已久、戒备森严的世界,并不是一件那么可怕、那么难以承受的事情。
也许,就像她们共同钟爱、反复琢磨的那首弗兰克奏鸣曲中,那两段始终在对话、在纠缠、在冲突中寻求和谐、最终融为一体的小提琴与钢琴声部,她们也能够在人生这首复杂而漫长的乐章中,逐渐摸索出属于彼此的、独一无二的节奏与和声。
城市的灯火是永恒的观众,沉默地见证着今夜的发生。而属于她们的故事,显然,才刚刚开始谱写那最动人、也最未知的章节。
“内部消息,听不听?”陈弦眉眼弯弯的看向林歌,调皮的对她眨了眨眼睛。
林歌轻抿了一口红酒:“说。”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干净。陈弦无奈的笑了笑:“我的林首席,别这么冷冰冰的嘛,我会很伤心的。”
林歌瘦削的肩膀轻轻倚靠在落地窗上,双手抱胸,眉眼轻挑,带着轻轻笑意看着陈弦,但仍是那种有屁快放的冷淡感。
陈弦扭着自己的腰,一步一步妖精似的靠近她,在她的面前停下,整个人几乎要扒在了林歌的身上,林歌的身子紧绷,心不受控制的狂跳,在夜色下红了脸。但她仍然是一副无所吊谓的高冷样子。
陈弦凑近她的耳朵,哈气如兰:“F省今年的新年音乐会,你乐团需要请一位青年女高音做为主唱,而我…恰好符合你们所有的条件…怎么样,期待吗林首席。”林歌冷冽的笑声传来:“就这?”
陈弦听她这么说,委屈的扭了个腰:“拜托,这可是我费尽周章才打听到的信息。您真不打算赏赏脸吗…”
林歌笑了,一只手搭上她的腰肢,但是拉着她的腰往自己面前送,陈弦瞬间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和林歌对视,林歌轻轻嗤笑一声:“看来只会口嗨,好吧,期待你能够选上,陈老师。”
她一松手,陈弦腾的一下就弹开了,假装自己很忙,要去收拾客厅的酒杯。林歌看着她的身影,发自内心的轻轻一笑,她怎么不知道这个消息,因为,就连这个合作机会,都是她林歌牵头负责的,那位待定青年女高音,有且只会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