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辞表面上依旧是那副对万事漠不关心的冷淡模样,照常踩着铃声进教室,照常在她靠窗的专属位置坐下。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昨天弄堂里那场“单方面碾压”的战斗,身边这个人……实在恐怖。
明媚张扬的优等生形象旁边,硬生生重叠了一个又飒又悍的“悦姐”身影。
原来她不是只会用笔帽戳人、只会告状的好学生,她是真的会打架!
宁辞虽然总是一副很酷、生人勿近的样子,但本质上其实是只“纸老虎”,从小到大,她只是靠独来独往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规避了所有冲突,并没有真正打过架,也没被小混混毒打过或陷入过纠纷。
此刻,她对身边这位同桌,产生了一种全新的、带着点忌惮的新奇认知。
她可以读书不好,但是打架受伤了外婆会很担心,另外还有一点,她很怕打针,怕疼,不想去医院。
于是,当顾栖悦像往常一样,带着一身阳光和淡淡洗衣粉的清香坐下时,宁辞的身体默默往窗户那边挪动了一点点,几乎是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反应。
课间,顾栖悦依旧和前来问题的同学谈笑风生,笑容明媚,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但教室里,至少有两个人笑得十分勉强,一个是那个小胖子,此刻正鹌鹑似的缩在座位上,偶尔偷偷瞥向顾栖悦的眼神里充满了后怕。
另一个,就是宁辞。
顾栖悦很快发现了宁辞的异常。这人今天怎么回事?不睡觉了?
她能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总是落在自己身上,可当她猛地转头去看时,宁辞又会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极其迅速且带着点僵硬地把眼神机械地移开,假装看向窗外或者空无一物的黑板。
顾栖悦心里觉得怪怪的,但也没多想,只当宁辞又在犯什么神经。
下课铃响,顾栖悦习惯性地抬起手,想伸个懒腰。
谁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旁边的宁辞像是被按到了什么开关,身体猛地一绷,条件反射般地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如临大敌。
顾栖悦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疑惑地问:“你干嘛?”
宁辞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心虚,强装镇定:“去上厕所。借过。”说着,就要从顾栖悦身后挤出去。
顾栖悦下意识侧身让开,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什么时候去卫生间,需要这么礼貌地跟自己说借过了?
以往不都是直接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或者等她自动让开吗?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顾栖悦警铃大作,这家伙不会是又在憋着什么坏,准备搞恶作剧报复我干脆面挨骂的事吧?
她立刻弯腰,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抽屉和宁辞的桌面、抽屉,甚至摸了摸椅子。
一切如常,没有任何胶水、虫子或者可疑的纸条。
等宁辞回来,顾栖悦决定主动出击,她故意猛地一转头,目光直直地射向宁辞。
宁辞显然没料到这招,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视线,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慢吞吞地举起手里一本厚厚的课外书,一点点、一点点地往上挪,试图用书挡住自己的脸,像个笨拙的鸵鸟。
顾栖悦被她这幼稚又诡异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直接伸手,一把按下了那本书,逼视着她:“宁辞,你今天怎么回事?吃错药了?”
书被按下,宁辞无处可藏,被迫与顾栖悦对视。眼神飘忽了一下,似乎在飞快地找借口,最后,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干巴巴的语气说道:“没什么啊......就是觉得,你今天......格外的......”
“格外的什么?”顾栖悦追问,心里猜测着“碍眼”、“讨厌”之类的词。
宁辞像是卡壳的磁带,停顿了两秒,才吐出一个让顾栖悦完全猝不及防的词。
“好看。”
顾栖悦:“!!!”
她眼睛睁大,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股热意轰地一下从脖子根蔓延到脸颊,整张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松开按着书的手,她又羞又恼,憋了半天才低吼出一句:“你、你有病啊!”飞快地转回身,心脏不争气地咚咚狂跳,连耳根都红透了。
晚上,顾栖悦趴在自己的小房间的书桌上,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
她心不在焉地用笔帽拨弄着一只不小心飞进来被她啪一下拍死的小飞虫,脑子里还在回放白天宁辞那诡异的行为和那句石破天惊的“好看”。
她到底什么意思?
恶作剧的新招式?
还是故意恶心自己?
顾栖悦咬着笔帽,百思不得其解。
但无论如何,宁辞这种脱离掌控、让她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让她非常不爽,一定要想办法“制服”她才行!
忽然,她灵光一闪,想到了昨晚自己“制服”仇臻的场景。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对了!英雄救美!
既然宁辞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至少在她的角度看来挺弱的,虽然比自己高一点,但看着就是纸片人,哪有自己气血旺盛?如果自己能在她遇到麻烦的时候出手相助,那她不就欠自己一个大人情了吗?到时候,还怕她不乖乖听话,好好学习?
想到这里,顾栖悦眼睛一亮,刚才的烦躁一扫而空。
台灯下,少女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干劲,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小得意和算计的灿烂笑,似乎已经看到宁辞对自己感激涕零、言听计从的画面了。
而她盘算中的“被救美”对象,此刻正躺在自家的床上,望着天花板,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她“揍人”的英姿,以及自己那句脱口而出后、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夸赞。
有病,顾栖悦说得没错,宁辞翻了个身骂了自己一句。
**
第二天,顾栖悦老实了。
那是第一次,宁辞发现夸她“好看”比怼她更有用。
早上数学课快结束时,班主任贺与初敲了敲黑板,宣布收取材料复印费和本学期班费,每人二十元,由班长顾栖悦负责收取。
顾栖悦拿起一个小本子,从第一排开始,挨个收钱、记录。
当她走到最后一排来到宁辞面前时,脸上露出了与往日催交作业时截然不同的表情,那是一种努力压抑着兴奋、带着点计划得逞意味的、亮晶晶的笑容,嘴角的弧度比平时更上扬几分,眼神灼灼地盯着宁辞,仿佛她不是要收二十块钱……
而是要收她。
宁辞被她这反常、带着傻乐意味的笑容看得心里直发毛,后背莫名窜起一股凉意。
她又想干什么?老实半天么就?
这几天,顾栖悦看她的眼神就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不再是单纯的挑衅或无视,反而多了种......观察?让她感觉自己像被什么盯上的猎物。
宁辞尽量维持着表面镇定,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在书包夹层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掏出那张被她叠得整整齐齐的二十元纸币,递了过去,带着点迟疑和警惕。
顾栖悦接过钱,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宁辞的,那温热的触感让宁辞像被电到一样,迅速缩回了手。
对方似乎没在意,依旧笑眯眯地在本子上的名字后划了个勾,还心情颇好地说了句:“谢啦,宁辞同学。”那语调,轻快得让宁辞更加不安。
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这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在宁辞心头,让她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连惯常的补觉都睡得不太踏实。
这天晚自习结束后,夜色已浓。
津县小城的路灯不算明亮,在蜿蜒的内河街道上投下昏黄斑驳的影子,宁辞骑着车,沿着内河街往家的方向走。
忽然,她眼角余光瞥见前方一个弄堂口,闪过两道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地捏紧刹车,放缓了速度,借着路灯和月光,看清了那两人,竟然是顾栖悦和上次那个被她打服的、留着鲻鱼头的仇臻!
她们没有像上次那样剑拔弩张,反而凑在一起,头挨着头,躲在弄堂的阴影里,低声交谈着什么。
宁辞心里咯噔一下,不安再次涌上心头,
“嗯,你也别太吓人,文明友好地让她产生恐惧。”顾栖悦提醒。
“啥?产生恐惧还能怎么文明友好?”臻子不明白。
“不明白就乱七八糟地做,反正你最后要被我打跑的。”
“行,打架我可以,演戏我不太行,姐你到时候来早点,别给穿帮咯。”
“知道了知道了,废话这么多,我们到时候......”
仇臻似乎还在比画着手势,顾栖悦则听得一脸认真,偶尔点头。
她们怎么会又搅和在一起?到底在说什么?
听不清啊!
宁辞将自行车悄无声息地推到路边一棵大树的阴影里藏好,自己则借着墙壁和夜色的掩护,悄悄靠近,躲在不远处一个废弃报亭后面,屏住呼吸。
距离有点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顾栖悦的表情时而严肃,时而露出那种熟悉的、带着点小算计的笑。
两人交谈了大概五六分钟,仇臻点了点头,双方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便分开了。
仇臻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开,而顾栖悦则整理了一下书包,像没事人一样,走出弄堂继续往她家方向走。
宁辞犹豫着,强烈的好奇心和那份莫名的担忧,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关切,驱使着她跟上去看看。
她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推着自行车,远远地缀在顾栖悦身后。
顾栖悦完全没有察觉,脚步轻快地穿过几条熟悉的街道,甚至还哼着歌,最后拐进了一片相对老旧的居民区。
她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六层小楼前停下,没有走向一楼的正式入户门,而是在一楼低矮的绿皮小门前,从书包里摸索出钥匙。
那是她家的储藏间?
宁辞躲在巷口的阴影里,微微蹙眉,她看到顾栖悦看了看四周,然后熟练地打开门锁,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漆皮剥落的小门。
门缝里,透出一丝昏黄微弱的光线,显然是里面开了灯。
顾栖悦侧身进去,轻轻带上,外面重新恢复了黑暗与寂静。
宁辞在原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夜晚的凉风吹过,带着湿气,让她裸露的手臂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等了足足半小时,那扇门再也没有打开过,里面也没有传出任何明显的动静,只有那缕从门缝里透出的、固执的昏黄光线,证明着里面有人。
她进去干什么?
这么久不出来?
宁辞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那个阴暗潮湿的储藏间,能待这么久?是在里面学习?
不可能,那里估计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吧。
是在藏什么东西?还是......在做别的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种种猜测在宁辞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她的脚步不听使唤,悄悄来到门前,可是这门实在没有窗户,也没有缝隙,只有下方透出光亮,总不能趴下去。
顾栖悦察觉到门口的动静,从桌子边拿起一把电子琴,蹑手蹑脚站在门边,因为门口的脚步会留下阴影。
夜色渐深,四周愈发安静,宁辞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最终,她带着满腹的疑团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默默地推着自行车,转身融入了夜色之中。
那个透着光的门缝,和顾栖悦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在她平静或者说麻木的生活里,丢下一颗谜团毛线球。
虚惊一场,顾栖悦放下电子琴,想着可能是路人在门口站了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