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安:“然而直觉如何并不能成为断案依据,当务之急,还是该找个仵作,将今夜所死之人的死因统统调查清楚。”
裴六:“好,仵作晌午便能赶到。”
沈枝安看了看天,不知不觉间天已蒙蒙亮,她看着天光,无知无觉下突然打了个大呵欠,反应过来后立刻以袖掩嘴。
她悄悄看了看四周,发现无人看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早早背过身去的裴六,装作若无其事地唤来了司府管事。
“大家辛苦了,白日先补觉吧,午时三刻,该来的都会来了。”
话音刚落,众人鸡飞狗跳地一哄而散,没有半分对破案的心切,唯有对睡觉的迫切。
沈枝安:······
裴六经过她时笑了笑,道:“近来大案接连发生,兄弟们已有两三日没睡过整觉了,都是见缝插针睡会儿的。而且啊,我们这一行,心大才能干长久,沈公子也快去睡吧,以后可有的熬的。”
说完,裴六出了议事堂,一把扯过匆匆逃离的雪五,说了些什么。
沈枝安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若有所思,耳边传来一道慈爱的声音。
只见一七十年岁上下的老仆含笑看着她,“沈公子,老奴带您去世子给您安排的院子吧。”
沈枝安连忙扶起老人,道:“有劳您,您请带路吧。”
彼时,几条街之隔的白鹿大道,李府坐落于此——正是督管司李副主官的家宅。
李家既不是家底殷实的名门望族,亦不是王侯儿孙之家,自然没资格在离紫极殿更近的青龙大道安家。
京中的新贵们大多在京畿建宅,也少数权宦能在白鹿大道安家,从这点来看,李家也算得上是祖坟青烟、飞黄腾达了。
李家家宅不比王侯府邸阔绰,宽阔高旷更谈不上,但称得上是雅致通幽,尤其那院子里,积水成池,每逢春日,新柳拂水自成天然。
裴六派去的虎凌卫就闭气藏匿于这一方小池中,池中种满了荷花,瞧着像某些他喊不出名字的名种。
燕子将鼻孔伸出水面,呼吸了几口气,又潜回了水下。
他亥时接到司主命令赶来李府,就被一波连着一波的守卫打断侦察。
而他掩身的小池中还残存着夏末凋敝的荷花,现下已是初秋时节,黄绿不接的样子看着甚是丑陋,李府却没有人来将其清除干净。
在极致崇尚雅致清隽的京城,很少有人会对院落疏忽至此,但李家独守明湖却疏于打理,简直与填湖造操练场的探狱司一样没有情致。
燕子在水下待得不免有些心急,他接到的任务是进入李府内宅,调查李家人是否有异象,但如今被困在这池中已有好几个时辰了,等天再亮点,别说入内宅了,他的行踪也有可能被人发现!
他暗恨自己没有师父雪五的本事,若是师父在此,前方就算千人巡逻,他也能悄无声息将线索查明。
又等了几刻钟,燕子终于等到李家守卫换班,正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慢慢移动身形,从淤泥多而人少僻静的一方上了岸,而后蹲下身将淤泥上留下的痕迹清楚干净,悄悄往内院潜去。
而就在他转过月洞门时,泛着寒意的刀子架到了他的脖子上,清凌凌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别动,刀剑无眼。”
燕子反手想从腰间取下虎刀,右手却传来扭折的剧痛,手脱力,刀子径自落下!
-
“啪!”
紫极殿,景元帝看着眼前一封封参梁世子,不,参探狱司裴六的折子。再看看眼前不卑不亢,丝毫不知反省的混小子,他怒从中来,将奏折狠狠摔在紫极殿冰冷的地砖上。
景元帝气极:“你看看!你看看!这些,还有这些,都是参你的折子!你有什么话要说!”
裴六淡然回道:“臣无话可说。”
见他这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的模样,要不是大殿上还有那么多臣子在场,景元帝恨不得从龙椅大凳上站起,指着他鼻子揪着他耳朵,看他还装不装眼前这副谪仙模样?
“竖子!你无话可说也得给我说!昨夜宽宥你,是让你在府中好好反省,你反省出什么了!”
“臣只听柳公公说,您让我好好睡觉,养好头疾,别发疯病。其余的,臣在公公口中并未听到。”
闻言,素日来吵哄哄的紫极殿静谧无声。
景元帝:······
柳公公:······
众大臣:······
孰人不知景元帝偏爱养子,昨日发了那么大一通火令苏将军去抓拿世子入宫,所有人,向着世子的或与世子交恶的,都等着看后续呢。
谁知,深夜宫中又传来消息,说是景元帝急急令身边大监去传了旨,而后就没有了裴六入宫的消息,是个有眼的都知道圣上一定是怒意散了,又心疼起养子来了。
但是众人心知肚明是一码事,这放在明面上说又是另一码事了。传出去,好听些的是世子不识好歹,得了便宜还卖乖。那不好听的,可能就是圣上王徇私枉法,置天下社稷于小情之下!
柳公公当即尬笑两声,轻轻掌了掌嘴,道:“唉哟!这都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许久未见世子了,昨日一见太过欣喜,竟将旨意都未说明白。”
景元帝瞥柳公公一眼,没说什么。众大臣也明白柳公公就是替皇上顶罪的,更是不会说什么了。
只有裴六,认真道:“那公公下次可要和我说明白了,否则我不知反省,又来惹怒圣上,那就不好了。”
“你闭嘴吧。”景元帝心烦意乱地挥了挥袖子,“那具佛骨,何时送回?”
然而,裴六眼观鼻鼻观心,真就一句话不说了。
景元帝:······
他疲惫道:“开口,我许你会话。”
裴六这才说道:“尚需时日。”
见景元帝一言不发,督管司主官突然站了出来,他平日最是厌恶不端作风,此刻也好似终于等到了名正言顺谴责的时机。
他大声道:“迎高僧佛骨乃是福泽天下的大事,世子若是不给个说法,恐怕在天下人那里也是很难过去的!”
裴六闻言,转向他,疑惑道:“高僧自身难保,头都叫人油炸了,真的还能带来福瑞吗?”
油炸人头?!
这话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大殿齐刷刷响起倒吸声。
督管司主官问道:“世子所言之事确凿与否?若是人头被毁,您怎知那就是高僧的头?”
裴六却不看他,反而收敛起脸上的玩笑神色,向景元帝略一拱手,“陛下,臣公然扣押佛骨,实因事有蹊跷,不得不为之,待查清此事,必然奉还。”
“至于张主官所问之事,涉及案情,无可奉告。”
景元帝:“查!查清楚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做出此等有伤国祚之事!”
他继而夸赞裴六:“做的好,此事世子做法得宜!”
督管司主官听闻此言,对身后佐官使了个眼神。
原本佐官都是没资格上朝面见圣上的,他难得得了机会,尽管紧张到腿肚哆嗦,但为了仕途,他必须在圣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尽职尽责!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景元帝宽袖一挥,“奏。”
佐官道:“陛下,臣要告世子昨日于玄武大道,将督管司李副主官家新妇,及在场无辜百姓无缘无故押回探狱司之事!”
景元帝闭眼,揉了揉太阳穴,问柳公公道:“昨夜是李副主官在殿外喧哗?”
“回陛下,是。”柳公公躬敬道:“老奴好说歹说才劝回了李大人,大人可能正是想状告此事。”
景元帝问佐官道:“那李副主官呢,今日怎么不见他上朝?”
佐官:“回陛下,李副主官昨夜忧怒交加,一下病倒了,所以臣才得以面见圣颜。”
裴六笑眯眯道:“那你该感谢李副主官,正因为他病倒了,你才有机会。”
谁知对方神色一赧,竟真诚道:“是,是该如此。”
裴六:“不过,李副主官忧怒交加,是因不满陛下不许他进殿陈情吗?”
对方一看就不是混迹官场的老狐狸,裴六又怎么客气,抓住落人把柄的错处就不可能嘴软。
见佐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督管司主官暗骂,走到殿中位置,向景元帝行了个最周全的礼,这才说道:
“陛下,李大人拳拳忠君之心有目共睹,他怎会对陛下有异议。然而,爱子之心,人天然有之。陛下抚恤天下子民,对皇子公主严慈相济,对养子循循善诱,您是仁君,也是慈父。”
“李大人不能免俗,他长子早逝,唯独留下一个多病孙儿,精心照料,方长大成人。成婚大喜日,新妇却无故为人所拐,舐犊情深,李大人忧怒也是情理之中。”
尽管众官皆知,张主官这番话是为了给同司下属讨公道,且明里暗里有贬低世子之意,但大家到了这样的年岁,膝下不说孙儿,子女总是有的。
若这样的事情落在自己及孩儿身上,那他们胆识高的,自然也是要入宫陈情诉冤一番的。敢怒不敢言的,憋出心伤也不奇怪。
景元帝看着眼前各个“设身处地”的样子,心里到底还是更向着养子。他瞪了裴六眼,示意他赶快将原委细细说来。
谁知裴六突然又懒散了下去,垂下眸子,一副无可辩驳的样子。
张主官既然要大家将心比心,那他索性将计就计。什么“循循善诱”,不就是换着法子说他生性难训不服管教吗。
其实,也未曾说错。
景元帝重重叹了一口气,命裴六留下后,从龙椅上站起,方抬手召来柳公公欲宣布退朝,却见一人从大殿门外现身,无人通传,径直便迈入紫极殿中。
只见来人面容清癯,留了几缕黑髯,单看还以为是哪位仙风道骨的天外人。但其身子却魁梧雄壮,又凭空给人骁勇悍将之感。
这样的人,景元帝生平只见过一个。他抬手指去,偏头问柳公公话,指尖竟有些发颤。见此,众大臣也随之望去。
只见那人迈着四方步,不偏不倚行至殿堂正中,声音震胆发聩:
“老夫远在钰州便听闻陛下有一养子,其行事怪诞为人不喜,今日所见所闻,果真如此!”
枝安:完辣,我便宜爹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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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