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宴开的飞快,很快到了芜城南郊的别墅。
平青是个绅士,为她开了车门。
下车的时候,少女小脸莹白,神态也恹恹。
见她这么虚弱,平青的眸中带笑,面上却假惺惺的。
“小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会晕车。”
唐姚挤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平青先生,你的车技有点儿糟糕。我乘公交车回家都不晕的。不知道其余人有没有吐槽过你的车技?”
平青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车钥匙,语气平淡却带着刺:“......是吗?唐小姐,我不太赞同你的观点。事实上,除了我家老板,还没人有这资格坐我开的车。”
斯文男人的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唐姚不识相,很挑剔难搞。
唐姚扯了扯嘴角,回敬了一句:“哦,平先生,我运气真好。”
平青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唐小姐,做人该知足。”
唐姚在心里狠狠对他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才不是。
这真不是她矫情。平青的相貌,能力都很出众,唯一拿不出手的,就是他的车技。
超级无敌巨烂。
而那位柏易先生,也是真能忍,竟一直留着这么个司机。
芜城南角,一栋别墅内。
年轻男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桌面上,文件堆积如山。
他的眉眼冷锐,俊美却冷漠,让人难以靠近。
能为柏家办事的,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才俊。
一旁站着的律师神态拘谨,“柏少,根据法律,唐杳的家人有责承担他的过错。”
这时候,平青叩了扣门,在得到上司的应允之后,他带着唐姚走了进去。
办公室内,是低沉的冷色调。
所有人,众星捧月的围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二十五六的年纪,肤色冷白,瞳眸漆黑,眉眼精致锐利,生得赏心悦目。
唐姚却颤了颤,这样一个漂亮的年轻男人,却藏了一颗偏执恶劣的心。
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打量起柏易身边的金牌律师。他们聪明,老辣,世故,圆滑,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他们都不是她的表哥唐杳。
两个律师也同情的看着少女。
当下,京城柏家在走程序,不死也得脱层皮。谁让唐杳不当人,苦的只能是他的家人。
前世的唐姚胆怯,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听到表哥得罪了大人物,便害怕的哭哭啼啼。
可是,这跟激起了柏易的恶劣癖好,也让自己的处境更加糟糕。
——“姚姚,男人都有劣根性。看见喜欢的人哭,他就会越兴奋。”
死变态。
少女忍住了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你好,先生,请问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柏易漫不经心的抖了抖烟灰,他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唐姚深知他的傲慢和冷漠。
他是云端之上的人物,平日往来交谈的,皆是商界巨擘。一个南方小城的学生,没有资格与他说话。
律师宋质梳着一丝不苟的油亮背头。
他文质彬彬,代为开口:“唐小姐,你的哥哥唐杳,拿走了重要卷宗,你是他的家人,烦请告知他的具体下落。”
前世,也是这样。
还在上课的唐姚,在老师同学惊愕的目光中,被带到了柏易面前。
柏易的人告诉她,表哥唐杳泄露了柏家机密,因此,作为礼尚往来,她和姨妈唐秋兰将被扣押。
这一次,唐姚没有哭。
相反,少女嗓音出奇地平静:“我的表哥,已经很久没跟家里联系了。不过,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配合。”
她的反应,让所有人为之一怔。
一个十五六岁的学生,却能临危不乱,如此淡定,实在让人佩服。
“只是,等我录完口供,还请允许放我回去。我还在上学,功课不能耽误太久。”
她的回答,与当时电话里的如出一辙。
——“抱歉,先生,我还要写作业,没时间闲聊,再见。”
平青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哂笑:“小姑娘,你可真是好学生呀。”
唐姚当然能听出他的阴阳怪气。
她眨了眨眼,嗓音淡定,甚至还有几分呆呆的学生气,“平先生过奖了,我的确是一个好学生。我的成绩,考上京大应该没问题。”
这话纯属信口开河。
她的成绩虽好,但比起哥哥唐杳,还是稍逊一筹。
室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平青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这小姑娘,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他分明是在讽刺她。
再说了,他们又不是她的家长,谁要关心一个学生的成绩?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唐姚看到了墙上的闹钟指到了六点。
她心中一阵焦灼。
姨妈唐秋兰还躺在医院,她必须在七点前赶去陪护。
少女鼓足勇气开口,声音却带着颤:“先生,你好……我想快点回家。可以……放我离开吗?”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很聪明勇敢,却又莽撞,自以为是。
柏易是一行人的上司,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但是,他绝不是一个好相处的角色。
年轻男人终于抬眸。
他冷锐的眉眼扫了过来,“我为什么要放你走?你的表哥坑了我,这笔账,我该找谁算?”
柏易久经商海,气场强硬冰冷,足以吓哭任何一个学生。
唐姚的回答显得苍白无力:“我表哥……他是无辜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柏易蹙紧了眉头,不耐烦地睨了她一眼。
少女立刻噤声。
柏易这个男人,无论何时,都是冷漠可怕的。
今晚,只怕会苦苦的耗着了。
这时候,警察却突然闯了进来。
为首的警官,对年轻男人态度十分恭敬:“柏先生,您好,刚才接到报警,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这位柏先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绝非他们可以得罪的。
唐姚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时,她凭着前世的记忆,给了陈蓓电话和地址,让她报警。
平青的脸色有几分难看。
他没想到,一个柔弱少女,竟在他眼皮底下翻出风浪。“小姑娘,是你搞的鬼?”
唐姚立刻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怎么会?我人在这里,家里穷又没有手机,绝不是我报的警。”
柏易抬眼,冷淡的目光落在少女脸上。
他在商海沉浮多年,气场强大,唐姚硬着头皮与他对视。
半响,一道冷淡的声音成了救赎,“放她走。”
唐姚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渗出了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少女走到了门口。
她竟还回头,礼貌的挥了挥手,“柏先生,再见。”
这一场闹剧,终于结束。
两名律师先行离开。室内,只有柏易和平青两个人。
平青拎起被主人遗忘的书包。
那是一只红色的唐老鸭书包,上面别着几枚雪花,云朵和星星。
它的风格清新又梦幻,很符合青春期少女的审美,但与冷色调的房间格格不入。
平青笑着摇头,“那个小姑娘,忘拿书包了。”
他从书包口袋里,翻出了一张学生卡,递给了柏易。
柏易垂眸,看着手里这张芜城九中的学生卡。
学生卡贴着少女的照片。
她的笑容清浅,是学生时代最受欢迎的女生,眼睛圆圆的,亮晶晶的,盛着光。
柏易看到了她的名字。
高二(5)班,唐姚。
平青的嘴角狠狠抽动了一下。
“等等,她是唐姚,不是‘唐杳’?这家人起名字怎么回事?玩绕口令吗?”
他活了二十七年,从未见过如此简单随意的起名方式。
哥哥和妹妹的名字,读音竟然一模一样,这谁能分得清?
柏易眸色深沉,想起少女在电话里说的话。
她用认真的口吻回答,“我就是唐姚。”
柏易将学生卡扔到了一边,他勾了勾唇,原来她没撒谎。
唐姚赶到医院,又预交了一周的住院费。
护士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唐秋兰的病情稳定,下午的时候已经想过来了,现在还需要好生休息。
唐姚的心情,才稍微好受了一些。“谢谢你,护士姐姐。”
何水芳也赶到了医院,远远的,她就看见了穿着校服的唐姚。“姚姚,你姨妈醒来了吗?”
唐姚礼貌的打了个招呼。“何阿姨,多谢关心,姨妈已经好很多了。”
何水芳轻叹了一声,那语气,听不出是遗憾还是同情:“唉......真是可惜了。”
唐姚的笑容淡了几分,“何阿姨,你在可惜什么呢?”
何水芳打量这个漂亮纤秀的少女,压根不将她放在眼里。
“我是心疼秋兰,操劳了一辈子,却是个没福气的。她引以为傲的高材生儿子,偏偏惹了不该惹的人。”
她说着,将手里的果篮,施舍一般放在床头柜上。“下班路过水果店,顺手买了点水果。”
果篮里,有几根带着斑点的香蕉,两颗已经发蔫的苹果。
唐姚垂下眼帘,嗓音依旧柔弱好听,“何阿姨,你的礼物太贵重了,我们承受不起。”
何水芳一手叉腰,数落唐姚,“姚姚,你才十五六岁就这么势利?怎么,觉得我拿的东西寒酸,非要燕窝人参才可以啊?”
病床上的唐秋兰,喃喃了几声。
唐姚大惊失色,“何阿姨,你小声一点儿,我姨妈还在养病。”
何水芳却不配合,“秋兰啊,你快醒一醒,你养的小闺女是个白眼狼,瞧不起我拿的东西。”
少女蹙了蹙眉,直接将何水芳赶出了病房,连带那个果篮也一同扔了出去。
“何阿姨,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门外,是何水芳尖利难听的咒骂。
“唐姚!你个小狐狸精,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神气什么?”
“唐秋兰倒了,你表哥也捅破了天!我看以后谁养你!就你这样的,想给我当儿媳妇,我还不稀罕要呢!”
何水芳的小儿子,和唐姚同岁,高一那年曾给唐姚写过情书,不幸被何水芳发现了。
那时候,何水芳气急败坏,直接冲到唐家算账:“唐秋兰!你怎么教女儿的?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我儿子了?”
当时,这件事在梧桐巷闹的挺大。
早恋,悸动,始终是青春期少年少女们,不能触碰的禁忌。
尽管唐秋兰一再澄清:“我家姚姚漂亮又懂事,乖巧得很,根本没有早恋,更看不上你家那小子!”
可是,唐姚还是遭受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有时候就是很奇怪。
同样是陷入了绯闻,男生会被调侃一句“风流有魅力”,而女生,却会被指责“不检点轻浮”。
唐姚早就从那件事走了出来,何水芳却不罢休。
她天生嗓门大,也会市井粗俗的话。
“唐姚!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货!勾引我儿子的时候怎么不说,敢给老娘甩脸子?”
旁边病房的门“哐”一声被推开,走出一个满脸怒容的家属。
“吵什么吵?要发疯滚去六院!别在这儿影响病人休息!”
六院,是芜城的精神病院。
何水芳被吼得一愣,刚想跟他吵,小护士和保安却架起了她。
“这位女士,这里是病房区,请保持安静!”
喧闹的走廊,终于恢复了寂静。
病房内,唐姚背对着冰冷的门,瘫软的坐在了地上。
一旁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冰冷的机械声。
少女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膝盖,低低地啜泣起来。
“表哥,你到底在哪里呀?”
姨妈病了,柏家的人也来了芜城。
我还没有长大,现在的一切都太糟糕了……我一个人,快要应付不来了。
我好痛苦。
好痛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