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目的地 第18章 私奔（小修）

凡人皆有一死。

陈嘉良见惯了突发的、蓄谋的、自杀的……各式各样“非自然”的生命离开方式。作为一名警察，他甚至曾经时时刻刻把命悬在身上。

但其实，他很少用“死”的思维，思考问题。

如果用他过去的思考方式，此时此刻，黎落已经被送到警局。但黎落勾起了陈嘉良的对死亡的思考。

所有事情，一旦用：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了，作为开头，那么你看事情的角度都会改变。

在红灯转绿的最后一刻，陈嘉良问自己：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了，你会因为没完成“一周游戏”而感到遗憾吗？

答案是：会

于是，他选择踩下油门直走狂奔。

看见陈嘉良360度转变的那刻，黎落罕有地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还把手抵在嘴边，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仿佛他们冲过的不是红绿灯，而是通往新世界的起跑线。

一辆普通的红色计程车在无人的街道上飞驰，星星点点的路灯和招牌安静伫立，从车窗两侧不停倒退，像为他们摇旗呐喊的观众。

陈嘉良心里那团火，一直燃烧到一公里后，才稍微平息。他瞥了一眼副驾上的黎落，发现黎落也在看看他。

黎落突然调侃道：“我们像不像在私奔？”

这是陈嘉良跟黎落的第二次见面，发现他除了眼里带着钩子，话里也带着钩子。

譬如：要不要做我男朋友，要不要跟我玩一周游戏，我们像不像在私奔……

陈嘉良没上他的钩，他好奇别的事情。

“如果我刚刚左转去警局，你会怎么办？”

黎落修长的手指在额角揉了揉：“我会抢枪，或者制造别的混乱，反正我不会去警局的。”

陈嘉良庆幸自己免遭一次劫难，又因为黎落的不择手段感到寒心。他们真的很喜欢在看似无计可私的情况下逆风翻盘。这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成就感。

虽然不想承认，但黎落确实成功了。

愿赌服输的陈嘉良笑了笑，说道：“你救我一次，我放你一次，我们扯平。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就知道陈嘉良不好忽悠，黎落心想。

“你说来听听。”黎落也不是善茬。

“偷项链的事，到此为此。剩下的时间，你不许做任何违法行为！不然，下次我一定送你去警局。”

本以为，他把陈嘉良骗成同伙，结果，却是陈嘉良在用怀柔手段招安。

黎落沉默着，没回答，只说：“陈嘉良，你太狡猾了。”

陈嘉良：“你别恶人先告状。”

车上的气氛安静了一会没人说话，但陈嘉良自信黎落听进去了。

他转念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接下来要去哪里？”

……

陈嘉良没有左转，黎落是万万没想到的。

其实，在等绿灯的时候，他的右手已经带上指虎，照他脸上随便来一拳，够他失控翻车了。

到时候，黎落再趁机逃走。

很残忍，还可能出人命。但黎落就是这么想的。

但事情没有往这个方向发展，现在陈嘉良还问他，想去哪里。

红色计程车从人行天桥底下穿过，风吹起从天桥上下垂的藤蔓，像门帘般轻轻拂动。连着上方的活动海报一闪而过。

黎落在手机上查了查，心道：也是巧了。

抬头跟陈嘉良说：“要不要去海边看日出？”

……

陈嘉良不是浪漫的人，比起向往大自然，他更向往鸡尾包或者“餐蛋治”。

他的生活确是名副其实的实用主义。

早几年，有国外亲戚回港探亲，几个表兄弟跟陈嘉良年纪相仿，陈师奶吩咐他带着他们到港城的景点逛逛。

陈嘉良第一反应是：港城有什么好逛的？

大部分旅行团会去的景点，他从出生到长大都没去过，也没什么兴趣。寺庙、游乐园、渡海邮轮，有什么好看，好玩的？

最后，他带着几个表兄弟，去了野战场，分组玩了一天真人CS，灰头土脸地回到家，把陈师奶气个半死。

港城是沿海城市，海边陈嘉良倒是去过——在念警官学院的时候。那会儿，时不时要去海边长跑拉练。除了迎面扑来咸腥味的海风，没什么特别。

所以，当黎落提出要去海边看日出，他第一反应是，去海边，开车要1个多小时。

他务实问道：“随便找个天台也能看日出啊。”

言下之意，不想跑那么远。

真是一个无情无趣的警察。黎落想。

黎落用琥珀色的眼睛，瞪了他一下，干脆道：“陈嘉良，去海边！”

陈嘉良不是听话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打着逛景点的名号带人打真人CS了。

但今天已经很奇妙了，无论是金融大厦捉迷藏，还是追捕法拉利……最后加一个“海边看日出”的行程，不过是在荒谬中再加一份浪漫。

如果明天就要死了，你会不会陪黎落看日出？

答案是：会

这么想着，脚下油门踩尽，滑上高速，往海边开去。

……

原本一小时的车程，因为凌晨道路通畅，以及陈嘉良车技太好，压缩不到40分钟。

最终，他们清晨5点抵达海边。

让陈嘉良完全没料到的是。来海边看日出的人，还不少。他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停车位。

他们把车停好，下车步行一段路就是沙滩了。

他把目光落到副驾上的黎落，车开不到十五分钟，这人就开始昏昏入睡。期间一直没怎么醒过。

身上披着一件外套，是过服务区休息时，陈嘉良怕入夜太冷，脱下给他披上的。

这人醒着的时候，像一只狡黠的狐狸，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的转，肚子装着的全是坏水。嘴里的话也刻薄。可睡着的时候，把身上的刺稍微收起，蜷缩着，像换了一个人。

细长茂密的眼睫毛，随着呼吸忽扇忽扇的，仿佛一对小翅膀。从鼻梁一直滑下，到唇珠的位置攀升，沿着下唇到月尖似的下巴，最后滑出一道柔美的下颌线，这一笔，堪称一气呵成。

他在第一次做黎落侧写的时候，就在琢磨，为什么他男扮女装，却能以假乱真，甚至连林志高都骗了过去。

现在细看才发现，他的线条不如其他男生一样硬朗，五官轮廓简单，但恰到好处。他毛发少，喉结并不明显。稍微换个造型，就能把雄性特征完全遮盖。加上那双灵动的多情眼，伪装成“大美人”一点都不违和。

至于身材。

脑海里，飘出酒吧老板Maggie的话：“高高瘦瘦，腿估计有一米……”

陈嘉良视线往下看了看，窄狭的空间，黎落的腿无法伸直，他微微蠕动着身体，巴掌大的脸在外套上蹭了蹭，眉头蹙着，仿佛在控诉床睡得不舒服。

瘦弱又娇气，陈嘉良判断。

转念想起，刚刚他朝司机踹出的那脚，干净利落，动作标准，又把这个判断收回了。

想到黎落说，自己时间不多……陈嘉良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片刻，心里对此事，依然持保留意见。

陈嘉良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脸，没什么肉，但皮肤是软的，弹的。

嘴上说：“起来了。”

黎落没动，呼吸声都一点没乱。

应该很烦的，说去海边看日出的人，在车上呼呼大睡，现在还怎么都弄不醒。

但陈嘉良脑海里弹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挺好，还能多戳几下。

食指又跃跃欲试，但其他手指不愿意了，它们嫉妒食指，它们也想摸。

陈嘉良是一个雨露均沾的主人，内部有意见，他是一定要想办法解决的。

于是，他索性把两只大掌，同时捂在黎落脸……脑袋上。才发现，这人的脸……脑袋真的很小。这么小的脑袋，怎么能策划出那么多坏事？

他边揉着黎落的脸，边说：“起来！去看日出！”

陈嘉良揉得很开心，黎落却以为自己被扼住了咽喉，觉得自己近乎窒息。

他条件反射似的，半眯着眼，先伸手盲出一记直拳。立刻击中陈嘉良胸口，发出“咚”一声闷响。

毫无防备的陈嘉良错愕地看着黎落。一秒钟前，明明睡得很乖，没想到会突然暴走。给他一拳之余，还直接跨坐到他身上，双手掐着他的脖子。

他只是想叫黎落起床，而黎落想要他的命……陈嘉良怒吼着。

琥珀色的眼里藏着起床气和戾气，黎落整个人的状态似乎还在梦中，呼吸声非常急促。

陈嘉良忍着胸口的疼痛，一直用气音解释：“是我！是我！”企图让黎落恢复理性。

激动的黎落，浑身莫名颤抖，明明很单薄，但出拳的力量和掐在他脖子上的力度，都非常惊人。

窒息的陈嘉良被禁锢在狭窄的车厢里，完全无法自救。

几乎下意识地，陈嘉良把手掌贴在黎落的后背，生硬地在他后背拍了拍，刚开始的两下没控制好力度，发现黎落跟警局里兄弟比，拍着太单薄，担心拍出毛病，手上力道才轻柔了。

陈嘉良难得温柔地念叨：“没事了！没事了！你很安全，我在这里……”

陈嘉良天然给人一种安全感，没一会儿，让黎落眼神里的戾气慢慢淡化、消退，琥珀色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属于他的脆弱。

他认出了面前的陈嘉良，也感受到被摩擦着的后背，在慢慢发热，温度隔着衣服沁入皮肤。

黎落那双掐在脖子上的手，松了力气，从掐变成搂，脑袋默默垂下，抵在陈嘉良的肩上。僵直的腰背，顺着陈嘉良掌心力度，变得柔软，缓慢又放松地，陷入陈嘉良的身体。

淡淡的焦糖香味，传到陈嘉良鼻尖。他觉得黎落像一只被恶意对待过的猫，遇到某种触碰时，会产生应激反应。但陈嘉良安抚了他的情绪，他便放松戒备，朝他难得的露出肚皮。

两人在狭窄的车厢内，依偎在一起。如果有人从外面看过来，两人交叠的画面，多少有点旖旎。

半晌，黎落的声音从左耳传来，语气像逮住了什么把柄。

“陈嘉良，你的心，跳得很快。”

陈嘉良愣住了，呆呆问了句：“是吗？”

记忆中，他的心率一直非常稳定，哪怕遇到让肾上腺素飙升的任务，他也能用非常平稳的心跳完成。

曾经有一次，他担任谈判专家，一个匪徒手持炸弹，在幼儿园挟持了几个小孩。

在陈嘉良的努力下，匪徒答应给人质们10秒钟的逃跑时间。10秒过后，他手上的炸弹就会爆炸。

小朋友本来被吓得六神无主，一听说能跑，飞快往陈嘉良的方向跑去。唯独一个小孩，被吓得迈不开腿，只会站着“哇哇”大哭。

数到5的时候，陈嘉良实在看不下去，只身冲进幼儿园，用尽全力把那个落单的小孩抱走。

几秒后，炸弹引爆。“轰！”一声，炸弹在他身后爆开。晚一秒，他跟小孩都得死。

当时，现场有医生给他做检查，惊讶地发现，如此惊险的场景，他的心跳依然很稳定。现场所有人，都被他的心理素质震撼到。

所以，黎落说他心跳很快。陈嘉良还挺新奇。

回想起来，好像自从遇见黎落，他就总是心跳加速。

他垂眸看着黎落，脑袋上的头发毛茸茸的，有两个旋。

他问：“刚刚做噩梦了？”

这个姿势似乎让黎落很舒服，他头埋在脖颈上，一动不动，闷着声音：“有人要杀我。”

陈嘉良手指虚虚搭在他后颈上，触碰到一些碎发，修长的脖颈有些凉。

正常人被恶作剧叫醒，最多撒点起床气，黎落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直觉让他问道：“谁？”

黎落没打算展开，只淡淡回答：“很久以前的事，不提了……”

他松开手，企图坐直身体。无奈车上空间不够，他双手撑在陈嘉良的腹肌上，这样的动作，比刚刚的还要暧昧几分。

陈嘉良的双手从他腰两侧松开，两人四目相对，怀里的人依然像一团迷雾。

彻底清醒的黎落看向车窗外，天空越来越亮了，他回头跟陈嘉良说。

“去看日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