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高公子已经和解了,还请各位见证,勿再提及此事。”
仁心堂里,李灵心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朝堂外的人群拱手行礼,声音洪亮清晰,充满尊敬。
百姓们对处理结果报以理解。闲散的过路客渐渐散去,店家回去继续忙活自家的铺子,热心肠的则进仁心堂帮忙收拾打扫。
“多谢多谢!”李灵心看着被高无忧等人破坏后又勉强恢复原样的仁心堂,再次向帮忙的好心人拱手感激。
热心肠的几位连连摆手,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没关系、举手之劳的谦辞,又安慰了李灵心的伤势、夸赞了李映渺的机智,才各自离开。
“你到底在竹简上写了什么?方便我看吗?”李映渺转身抹药柜台时,注意到了合拢上的竹简。
如果是账册,它密密麻麻的,高无忧再火眼金睛,也绝不会只瞅几眼、便能精准瞄定要找的那些记录。
况且,药材与修缮这两项根本不值一金,李灵心绝不会冒着做假账的风险来欺骗高无忧,高无忧更不是能被轻易糊弄过去的蠢货。
他急慌慌地逃走,竹简里必定是写了什么令他恐惧的内容。
“当然可以,你尽管看。”李灵心绕过去,把竹简推向表姐。
李映渺双手捧看,只见竹片上赫然写着:不想任高崇摆布,就舍面子道歉。
他笑出了声:“高无忧居然怕惊动城令,我以为他们是本家呢!”
“怎么讲?”李灵心疑惑了。
“他们同姓高、同样富贵,我料想两家肯定有点瓜葛。否则,仅凭高无忧那样一个挥霍无度的公子哥,哪能守得住自家家财?哪敢在临平城张狂至极?”李映渺拿抹布擦净竹片上的字迹,把它丢给表弟。
“我其实也猜不准,但无论是不是本家,高无忧都会愿意和解的。因为若是本家,他给城令丢脸;若不是本家,给他自己招祸。”李灵心接住竹简,收进了抽屉。
“灵心,你趁我和高无忧周旋时,会想到用此法警告他。”李映渺半坐在药柜台上,单手转抹布,“那在路上碰到高无忧时,你怎么不直接跑去官寺、让他受罚?这比和解更解气。”
“毕竟是我踩他在先,我想诚恳道歉或许能解开误会,谁知他们会动手打人?”李灵心夺过表姐手里的抹布,丢向旁边,“逃走吧,我的胜算也不大,以一敌多不谈,他们可是当地的滑头,小巷小路要比我清楚。”
“也是……可惜你采的草药了。”但李映渺想到了什么,“不对啊,后院晒的草药还蛮多的,你无需上山另采。”他又大步奔向药柜,随意抽开一个药屉,探头一瞧,“药柜里剩的也不少。”
“你常年跑商,加上今年及笄,不了解临平城外的状况也正常。”李灵心摇头抿嘴,“我上回出城采集草药时,发现有老百姓同行,询问得知他们今年收成差,补了粮税后,没多余的钱过活,害得他们只能去山上采药、赶早晚市进城售卖。
“可他们大多不懂草药,哪区分得了有毒还是无毒?再者,有点小钱的百姓,大都宁愿往药铺看病抓熟药,谁敢贸然买街上的生药?所以买的人寥寥无几,只好背回家熬成汤喝了。
“我看他们需要钱维持生活,仁心堂也需要草药炼制新药,便以高于市价两成的价格,买下了所有的草药,算是各取所需、互帮互助吧。”
听完表弟的济民长话,李映渺由衷感叹:“灵心,你人好好啊!”
“那你会像争取自立门户一样,争取我这个好人吗?”李灵心凑上前,目光灼灼,直言不讳。
“你姓李,我们是本家。”李映渺避开表弟炙热的眼神,点破现实,“我不用争取,也不该争取。”
“骗人,你分明是心里不敢,觉得不值。”李灵心扭过头,熟练找出止血草的药屉,抓了一小把送进嘴里干嚼。
“是药三分毒,你瞎吃什么,快吐出来!”李映渺轻拍他的脸。
“嘶……疼!”李灵心眉宇微蹙,咽下止血草,乘势握紧李映渺的右手,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灵心,我已经争取到自立门户了。”李映渺瞟了眼他二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指,转移话题,“最迟到年前,我就能和青霜离开李家。”
“舅舅居然同意了?!”李灵心默默放开表姐的手,背过身,“你们打算去哪?”
“不知道,总之不是临平城。”
“那我以后去哪找你?”
“以后么?以后再说。”李映渺眉梢轻扬,“灵心,这不会破坏我们彼此的感情吧?”
“你做什么都不会破坏的。”李灵心走向堂外,臂膀搭着门框边,“但我请求你,离开前知会我一声,让我亲自送别。”
“他现在就该离开了。”
突然,一辆骡车停在仁心堂的门口,里面的人掀窗道:“妹妹,上车。”
是李融沧。
“哥哥,你怎么来了?”李映渺耷拉着嘴角,脚步未动。
李融沧瞥了眼李灵心,说:“我去各个铺子查完账,担心你忘了时辰,特来仁心堂接你。”
“快三个时辰了么?”李映渺倒吸一口凉气,“我去后院叫青霜。”
李家家教严苛,虽然允许他离家行商,但也是建立在有长辈李融沧和心腹同行、做正事的基础上。
若他归家后要出门,能是能,却要动之有据,且限时三个时辰。一旦他在外头多停留一息,放他出门的小厮和秀熙院的丫鬟便会多受一杖罚。
“他认路,会自己回去的。倒是你,别耽误了时间,让底下的奴仆们无辜受罚。”李融沧的语速很快。
“表姐,你先走吧,我会跟青霜转达的。”李灵心温柔催促。
“好,多谢了。”李映渺掸净衣裙上的药草碎屑,向李灵心告别,三步并一步地跳上骡车。
半路上,李融沧先打破沉默:“仁心堂的事,我从附近百姓们的口中知道了。”
“哦。”李映渺敷衍回应。
“晓得丢弃‘甜桃’的坏处了吧?你现在烧毁判书还不晚。”李融沧予以忠告。
李映渺懂兄长的言外之意,是暗讽他替李灵心打抱不平时,亮出了李家二小姐的身份。
“我目前的户籍尚未迁走,为什么不能承认?”李映渺摊开双手,“至于后面嘛,你死心好了,我才不会毁掉真正的‘甜桃’,去啃‘酸枣’。”
“你就嘴硬吧!”李融沧心里恨铁不成钢,换了个话茬,“你喜欢李灵心?”
李映渺心中一惊,却故作无聊地闭眼不说话。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李融沧似笑非笑,“他只是个在自家医馆打杂的混小子,文武不全、医术不精、前途渺茫。那样没出息的败家子,日后得了他严君的仁心堂,也迟早会被高无忧夺走的。他配不上你,你最好断了这条念想。”
李映渺依旧一声不吭。
“女子最大的用处,是结两姓之好。大人允许你跟我出门跑商,是让你见识见识各路男子,这样日后无论嫁给谁,你都有处理的本事。”李融沧仍在滔滔不绝地讲。
“哥哥究竟想说什么?”李映渺睁眼微怒,试图打断兄长。
“接受和徐家的婚事。”李融沧收敛起常存的笑容,态度冰冷坚决。
“生意人最关心行势,连最唯利是图的大人都不撮合我与徐什么的那桩婚事,你急什么?”李映渺反问。
他从没在乎过徐家,更别提留意徐家少爷的名字了。
“大人老了,眼光不比从前。”李融沧拂开小妹耳旁的碎发,“只有你才配得上徐市令的儿子。”
“你休想拿我当作你成为市令的垫脚石。”李映渺看穿兄长的无情与野心,往外挪了些位置。
自己的真实意图被当面揭穿,李融沧瞳孔一缩,坦然承认道:“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呢?我是为了你好。”
“是啊,为我好。”李映渺傲慢不屑地笑了,“你让李芷岩学习琴棋书画,教他攀附清流文人,妄图借女儿一步登天,想必也是为他好吧?”
“啪!”颠簸的骡车上,李映渺的右脸被李融沧重重地扇了一巴掌,脑袋顿时嗡嗡作响。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李融沧真的恼火了。
“我有说错半句吗?”李映渺捂着火辣辣的脸庞,丝毫不惧。
不知情的外人眼里,李融沧是位孝敬双亲、尊敬姐妹、爱护妻女的完美男儿。
然而,与其相处最久的李映渺最是洞悉他的秉性——八面玲珑、表里不一、虚伪独断、懦弱自私,比父亲藏得更深。
李融沧用力掐紧小妹的脖颈,将他拽得跌坐下来:“好言好语不领情,非要我打你骂你,才肯听话?”
李映渺被掐得呼吸不了,眼神迷乱,眼泪亦是不受控地淌落下来:“有种你现在就掐死我。”
他的语气极其冷静、冷淡、冷傲,不带一丝摇尾乞怜。
“你……”
凭李融沧的手劲,他定能了结李映渺,可他再气昏头,也没到要取亲妹妹性命的地步。
“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明日就随我去徐家,向徐老头道歉!”他猛的推开李映渺,仰头揉按眉心。
明明是自己把妹妹打得跪伏在地,怎么却有种反被他踩在脚底的挫败感?
意识模糊的李映渺大口呼吸,撑着车榻坐回去,硬气回绝:“我不去!”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我下午已派人向徐家投刺了。”
撂下这句话,李融沧又勾起微笑,展露出如往常般沉稳温和的姿态。
文中提及的甜桃和酸枣,出自“让了甜桃,去寻酸枣”,是一句谚语。比喻舍弃好的东西,去寻找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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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