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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珠传 第1章 长秋监

作者:青山诺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17 12:43:12 来源:文学城

隋炀帝大业初年,改宫中内侍省作长秋监。

长秋,亦是长囚。

这是杨静煦住在长秋监书阁的第七年,今日,是她“出阁”的日子。

她生在开皇年间的东宫,那时父亲杨勇还是太子,母亲云昭训正得盛宠,她一出生就被视为掌上明珠。两岁那年,祖父下诏封她为咸宁公主,金册上用朱砂写就“食邑五百户”,玉印沉甸甸的,雕着繁复的蟠螭纹,正好和她掌心一样大。

可世事翻覆,快得像长安的骤雨。不过几年,废黜太子的诏书便传遍皇城,父亲被圈禁于东宫旧宅,兄姊都被夺了敕封和官职废为庶人,而“咸宁公主”这个封号,也随着东宫的倾覆,被从史书里悄悄抹去。

内侍们捧来一套婚服,青色深衣上绣着翟鸟纹样,丝线有些褪色,针脚也松松垮垮,整件衣裳都散发着浓浓的樟木味,想来应是库房中的旧物。这套礼衣初制时也一定被寄托了满满祝福,可如今却如她一样,被搁置在库房角落,沾满腐朽气息。

素色衫子褪下,老宦官勾着腰,笨拙地服侍她套上翟衣,沉重的衣料压在肩上,过于宽大的袖袍几乎将她淹没。

铜镜立在案上,边缘已染上绿锈。她被按坐在镜前,老宦官用粗糙的指尖蘸了胭脂,往她两颊一抹,又在眉心贴了朵歪斜的花黄,细长的柳叶眉画得像两道淡淡的伤痕。满头珠翠插上来,钗环的重量压得人抬不起头,镜中人华丽非常,却遮不住眼底的空茫。

梳妆完毕,内侍们如来时一般沉默地退走,书阁中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黄昏已近,书阁小窗透进的光如同被掐断的丝线,一点点淡下去。室内浸在昏暗中,架子上的书卷、墙角的蛛网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唯有她案头的琉璃灯,被暮色衬得更亮了。鎏金蛇形灯座仿佛被唤醒,衔着的巨大琉璃圆珠透出月白色的光晕,柔和的漫开来,将她的侧脸映得一片清明。蛇鳞上的金线在光里流转,像活了一般,在昏暗里圈出一方带着凉意的亮。

这盏灯是她六岁生辰收到的,彼时父亲已不是太子,但一家人被圈禁在一起,却也能苦中作乐过个生日。母亲云昭训将灯交到她小小的手里,笑着说:“明月儿,这光的颜色和你名字一样,以后你有了它,晚上就不怕黑了。”

灯很重,年幼的她几乎拿不动。那时的她看着淡蓝色的微光,觉得有父母哥哥在,再黑的夜都不怕。

可谁能想到,不过一年,宫变就像场没预兆的暴雨再次倾盆而至。新太子登基成了皇帝,父母和哥哥们被一队甲士押走。她被两个宦官塞进一辆通往内侍省的车,怀里死死抱着这盏灯。最后一眼回望时,母亲正捧着一条白绫绝望哭泣。从那一日起,每天都像是黑夜。

“娘子,该启程了。”

几个高阶内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阁中,他们点燃了手里的提灯,灯烛暧昧的光线弥漫开来,瞬间就把小小的书阁熏成昏黄。

杨静煦将琉璃灯用丝棉细细包裹好,郑重地塞进怀里。

众人扶她起身,像扶着一件沉重易碎的瓷器,沿着木质楼梯缓缓走下楼去。厚重的翟衣裙摆扫过台阶,发出沙沙声响,似在轻轻地与这座书阁告别。

窗外的天光已经暗透,风卷着银杏叶撞在门板上。杨静煦握紧了衣襟下的琉璃灯,这扇门后的世界,比书阁里的阴影还要陌生。

“明月儿!明月儿!”门外传来迫不及待的声音。杨静煦凝神看去,昏暗的院子里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前面佝偻着身子的中年人是她的叔父“蜀王”杨秀,后面扶他站着的是堂兄杨孚。

“叔父。阿兄。”杨静煦快步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杨秀抬起手,轻轻抚过杨静煦肩头绣的翟鸟,他眼眶红了,眼里漫起浑浊的水光。

“静煦,且去罢,往后……就都好了。”杨秀嘴唇微颤,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而是杨孚上前一步,将一个小小的红色包裹塞进她手里,少年清亮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满是笑意:“明月儿,你爱吃甜,这是樱桃饴糖,路上吃一块,阿兄祝你如饴含甘,岁岁常安。”

杨静煦拢了拢翟衣的袖口,将饴糖小心地揣进袖袋,若有若无的樱桃甜香激得她鼻子发酸。她对着杨秀和杨孚又福了一礼,声音轻得像风:“叔父,阿兄,保重。”

转身时,廊下的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脚边,发出细碎的声响。杨静煦没有回头,只将袖袋里的饴糖捏得更紧了些。

“静煦啊,护好你自己,别念过去,也别想将来,过一日,就是一日……活着!”眼看着杨静煦的身影消失在内侍省的院门外,杨秀忽然抑制不住嘶吼起来,他往前踉跄两步,被杨孚急忙扶住。鬓角的白发在风里乱颤,方才强压的泪意终于决堤,顺着他硬朗憔悴的脸颊往下淌。“活着!要活着啊……”他喃喃着,像在说服自己,又像在对着空荡的院门祈愿。

杨孚扶着父亲,目光越过院墙,望向杨静煦消失的方向,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些年,长秋监里的宗室一个接一个被带走,或是被贬去偏远之地,或是被指给不知名的人家,走了便再无音讯,连半点消息都传不回来。

长秋监的墙太高,高到能挡住天光,也能隔断生死。他清楚,这一别,说是生离,实则与死别无异。

杨静煦用一柄团扇遮住面容,由内侍们牵引着,在宫城纵横交错的小巷里七拐八绕。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些光亮,随着脚步渐移,那光亮越来越盛,竟是宫门到了。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刺破寂静,她下意识地拢了拢翟衣下摆。跨出门槛的刹那,晚风迎面扑来,带着宫外的尘土气,与宫里的冷香截然不同。

门外灯火通明,车马仪仗俱备,当头一人穿着绯色公袍,乌纱首服,正骑在白马上等她。

看见他的第一眼,杨静煦就知道,这必然就是她未来的夫婿,虞家二郎。但隔着白纱团扇,只能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高高瘦瘦,面目模糊。

见杨静煦步出宫门,虞二郎立刻翻身下马,疾步相迎。身后的人群瞬间躁动起来,鼓乐声响起,随行的仆役捧着礼盒,红绸在风中翻飞,崭新的彩车画着缠枝莲图案,在火光里熠熠生辉。

内侍将杨静煦引至车旁,由虞家的侍女搀扶着登车,穿着绛纱衣的内侍们垂手立在车下,竟无一人跟随。

虞二郎复又上马,在前引路,车轮碾过青石路,发出沉稳的声响,仪仗随之而动,鼓吹手奏起迎亲乐,笙箫鼓角声里,队伍缓缓往虞宅而去。

车帘被夜风吹得微扬,火把的光亮涌进来,照亮她颊边的泪。那泪里藏着太多复杂心绪,既有对过往离合的怅惘,亦是对前路烟火的羞怯期盼。

已近宵禁,长街寂寂,唯余马蹄声与车轮碾过石板的闷响。然马车刚入坊门,喧闹便如潮水般涌来,檐下灯笼次第亮起,映得一街通红,邻里宾客挤在巷口,笑语声、道贺声混着孩童的欢叫,竟比白日市集还要热络。

几个半大的小子追着马车跑,扎着总角的脑袋攒动,其中一个胆大的,趁大人不注意,竟伸手去摸拉车的马鬃。马被惊得打了个响鼻,车夫连忙喝止,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车帘被风掀起的瞬间,杨静煦恰好瞥见那孩童被大人拽着后领拉开,还不甘心地回头朝马打了个鬼脸,惹得周围又是一阵笑声。火把的光跳跃着,在人们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暖影,连空气里都飘着糕饼的甜香,这鲜活的喧闹,与宫墙内的寂静肃穆截然不同,像一碗滚热的甜汤,烫得人心里发暖。

到了虞宅门前,杨静煦被扶下车,踩着红毡往里走。院内已搭起青庐,这是用青布幔帐围成的临时礼堂,是从北朝流传下来的婚俗,取“青霄为良辰,庐舍成佳偶”之意。

青庐内,案上摆着牢酒,两旁站着傧相。虞二郎喜气洋洋,与杨静煦相对而立,赞者高声唱礼,二人先拜天地,再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礼毕,虞二郎吟诗却扇,随着杨静煦手上的扇子缓缓落下,青庐内外的欢呼喧闹声到达了顶峰。

傧相递上苦瓠劈开做成的酒器,二人各执一半,共饮合卺,酒液混着淡淡的苦味滑入喉间,灼烫着杨静煦的胸口,到了喉底化成一片久违的甘甜。

青庐外的火光忽然大亮起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砸穿了宴饮的喧嚣,紧接着是甲胄相撞的脆响,本就热闹的人群开始慌乱起来。

“关门!”

院门关闭的声音惊得人心头一颤。

合卺酒还未饮尽,那甲胄声已撞开了布幔。杨静煦抬眼,只见几个甲兵卒闯进来,手中长刀的寒光劈开烛影,将喜堂照得一片森冷。

“奉旨,锁拿逆臣虞氏一族,在场诸人,皆不放过!”

刀光照得众人脸色发白,青庐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乱颤。

外面的哭嚎、呵斥、器物碎裂声齐头撞进来,搅碎了喜庆。虞二郎被按在地上,辩驳声淹没在混乱里。有宾客被铁链锁着拖拽出去,眼里的惊恐像面镜子,照出杨静煦的惨白。

袖袋里的樱桃饴糖硬邦邦的,硌得掌心发疼。她忽然懂了,“活着”二字,在刀光斧影下是多么沉重。

一名身着紫袍玉带的年轻官员走进来,一抬眼便看向了杨静煦,那目光在她身上审视许久,才拉过领头的武官低声说了几句。武官听完,也抬头重新打量她一番,点点头,对身边的人吩咐几句,随即带着众人退出了青庐。

青庐的布幔缓缓落下,将外面燎人的火光隔绝开来。杨静煦独自跌坐在空荡荡的青庐内,烛火随着急促的呼吸摇摇晃晃,她紧抱着怀里的琉璃灯。指尖冰凉,却压不住掌心的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顺着脊背爬上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声响渐渐弱了,一点点沉下去,连最后一丝火光也敛了气焰,只剩下搬动杂物的窸窣声在空气里飘荡着。

随着大门一声闷响,吞掉了所有余音。火把的光亮、人声的嘈杂、器物碰撞的响动,全跟着这声闷响断了线。

青庐里,最后一截烛芯颤了颤,爆出个细碎的火星,随即彻底暗下去。一缕轻烟冉冉上扬,还未触及庐顶,就在黑暗里散得无声无息,仿佛从没燃过。

月光把院中的树影拓在帷布上,张牙舞爪得像凶神恶煞的野兽。杨静煦缩在角落,后颈寒毛直竖,惊惧像藤蔓缠上脊梁,连牙齿都开始打颤。冷气从地面往上冒,顺着衣襟往骨头缝里钻,她把膝盖抱得更紧,却挡不住那股从心底渗出来的寒意。

仿佛已经过了很久,但天光却迟迟不亮。

一个人影缓缓向青庐靠近,月光下,她的影子从模糊渐至清晰,最终在青庐门边映出个小小的、跪坐着的轮廓。

“娘子?”

一个女子低沉的声音传进来,见里面没有回应,她踌躇片刻,轻轻将帷布掀起一角。

杨静煦抬眼,正撞进一双水莹莹的眸子,那目光柔柔的,像八月十五日的清辉。

那人借着月光看清她瑟缩在角落,便从背上取下个包裹,缓缓拆开,露出一领青色的狐皮裘衣。她将皮裘往里一送,人又缓缓退了出去。

那身影仍在门边停着,换了个姿势,盘膝坐下了。

“娘子请放心,我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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