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浪裹挟着盛夏的溽热,无休无止地撞击着玻璃窗。高考结束后的日子像被抽掉了筋骨,瘫软在漫长而黏腻的时光里。林晚坐在书桌前,空调送出的冷风发出低沉的嗡鸣,面前摊开的《红楼梦》已经很久没有翻过页了。书页上,黛玉葬花的凄美词句被窗棂切割的强烈阳光晒得有些发白。空气里浮动着尘埃,也浮动着一种巨大的、无所事事的空洞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费力。那些曾经堆满桌角的模拟卷、习题册,连同那些挑灯夜战的焦灼和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都像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这片过于安静、过于空旷的沙滩。
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又暗下去。是班级群。点开,满屏都是晒录取通知书的图片,夹杂着兴奋的欢呼、对未来的憧憬,还有各种约饭、约K歌、约旅行的邀约。那些跳跃的文字和表情符号像隔着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林晚的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后面缀着陌生的大学名称,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悄然滋生。她考得不算差,也拿到了一所本地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那份喜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很快就被这无边的沉寂吞没。她感觉自己像一艘突然失去航向的小船,茫然地漂浮在考后这片过于平静的海域里。
“嗡——”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张浩的微信消息,直接弹了出来。
张浩:[在干嘛呢?出来玩不?老地方奶茶店等你?]
后面跟着一个咧嘴笑的emoji。
张浩。这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带着一种模糊的熟悉感。同班同学,坐在教室后排,篮球打得不错,人缘挺好,属于那种在人群里很活跃、但单独相处时又不会给人太大压力的类型。高考前那段时间,他偶尔会凑过来问林晚一两道数学题,或者在她去饮水机接水时“恰好”也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林晚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他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打球时喊声很大。高考结束后,似乎是他先开始在班级群里频繁@她,问她考得怎么样,问她假期有什么打算,然后顺理成章地,约她出来。一次,两次……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特别期待的心情,就像完成一项日程表上安排好的、无关紧要的任务。
林晚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奶茶店的冷气,甜腻的饮料,张浩对着手机屏幕滔滔不绝讲着游戏或者篮球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心底涌起一丝微弱的抗拒,但很快就被更强大的、无所事事的空虚感压了下去。出去,总比一个人对着天花板发呆强吧?至少……有个人在旁边说话。
她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好。]
奶茶店冷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蒸腾暑气形成两个世界。张浩果然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摆着一杯快见底的冰沙。看到林晚进来,他立刻咧开嘴笑,眼睛习惯性地眯起来,朝她用力挥了挥手。
“这边!给你点了冰柠檬茶,加双份椰果,对吧?”他殷勤地把另一杯推到林晚面前,吸管已经插好。
“谢谢。”林晚在他对面坐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杯壁,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今天群里炸了,看到没?”张浩迫不及待地划开手机屏幕,点开班级群聊的界面,手指飞快地滑动着,“王胖子居然去了东北那疙瘩!李想更牛,直接南下广州!啧啧,以后天南海北喽!”他语气夸张,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奋,目光在那些录取通知书的截图和林晚的脸上来回切换,似乎在期待她同样的热烈反应。
林晚吸了一口冰柠檬茶,酸甜冰凉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开,稍微驱散了些许心头的沉闷。她看着屏幕上那些陌生的校徽和地名,轻轻“嗯”了一声:“是挺远的。”
“你呢?”张浩放下手机,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通知书拿到了吧?咱们本地那所211?真好啊,离家近,周末还能回家。”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羡慕,“不像我,只能去邻市那个普通一本,唉,专业还是调剂的。”他撇撇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嗯,拿到了。”林晚点点头,目光落在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上,“专业……也还行吧。”她报的是汉语言文学,一个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清闲”和“无用”的专业。她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欢,只是填报志愿时,觉得那些文字和故事的世界,似乎比冰冷的公式和电路图更让她感到一丝熟悉和安心。
“你肯定没问题啦,大学霸!”张浩笑着恭维了一句,随即又兴致勃勃地切换了话题,“诶,对了,你假期打算怎么过?整天在家看书多没劲啊!我跟几个哥们儿约好了,明天下午去体育馆打球,要不要来看?”他眼神热切,“给你留个VIP观战位!”
林晚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想起高中时体育课看男生打球的场景,汗水,呼喊,激烈的碰撞……那种喧嚣和活力,曾让她感到格格不入,如今听起来,却似乎……带着一种可以暂时填满空虚的热闹?她犹豫了一下,看着张浩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体育馆里充斥着橡胶地板的味道、汗水的咸腥味和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沉闷而有力。巨大的空间像个蒸笼,即使开着大功率换气扇,空气也依旧黏稠闷热。林晚坐在场边角落的塑料长凳上,背脊挺得笔直,与周围几个同样来看球的女生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场上,张浩穿着红色的篮球背心,奔跑,跳跃,抢断,投篮。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紧贴在额前。他大声呼喊着队友的名字,指挥着跑位,进球时会兴奋地振臂高呼,失误时也会懊恼地拍打自己的大腿。他像一团不知疲倦的火焰,在球场上燃烧着过剩的精力和无处安放的青春躁动。
林晚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红色的身影,看着他一次次高高跃起,手臂伸展,将篮球奋力投向篮筐。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感。偶尔,他投进一个漂亮的球,会下意识地朝场边林晚的方向望一眼,脸上带着混合着汗水、得意和一丝寻求认可的笑容。林晚便配合地微微弯一下嘴角,点一下头。这微小的回应似乎足以让张浩心满意足,立刻又投入到下一轮拼抢中去。
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张浩和几个男生喘着粗气,浑身冒着热气朝场边走来。他径直走到林晚面前,抓起放在她旁边长凳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仰头咕咚咕咚猛灌了大半瓶,喉结急促地滚动着。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汗湿的下颌滚落,滴在同样汗湿的红色球衣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浓烈的汗味混合着运动饮料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
“怎么样?我刚才那个三分,帅不帅?”他用手背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晚,带着点孩子气的炫耀,呼吸还有些急促。
“……嗯,挺准的。”林晚轻声回答,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一点。
“哈哈!手感来了挡不住!”张浩似乎没察觉到她细微的回避,一屁股在林晚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塑胶长凳发出轻微的呻吟。他离得很近,林晚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的腾腾热气,汗湿的胳膊几乎要蹭到她的手臂。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手指飞快地划动着,“来来来,看这个回放!我刚刚录的!这角度,绝了!”
他把手机屏幕凑到林晚眼前。小小的屏幕上,是晃动的、有些模糊的球场画面,聚焦在他自己身上。他兴奋地解说着自己刚才的某个动作如何巧妙,如何骗过了防守队员。汗水和热气仿佛透过屏幕传递过来。林晚看着那晃动的人影,听着他兴高采烈的解说,目光却有些失焦。球场上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篮球撞击地板的砰砰声、男生们粗重的喘息和嬉笑怒骂声……所有这些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罩,沉闷地灌进耳朵里,却无法真正进入她的世界。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放置在喧闹背景板前的道具,安静,被动,与这充满原始荷尔蒙的场景格格不入。心底那片空洞,非但没有被这喧嚣填满,反而在对比之下显得更加空旷和冰冷。
日子在一种奇异的节奏中滑过。白天,林晚待在家里,翻翻书,看看电影,更多的时候是对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发呆。父母上班后,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空调的低鸣。那份无所事事的空虚感如同藤蔓,在寂静中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傍晚,手机总会准时响起张浩的邀约。
张浩:[晚上出来走走?河边新开了家烧烤摊,据说不错!]
或者:
张浩:[在家闷坏了吧?出来透透气,请你喝冰可乐!]
再或者,只是一个简单的:[老地方等你?]
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却总被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压了回去。出去吧,至少……有人说话。哪怕那些对话如同浮在水面的油花,轻薄,没有实质,无法触及内心深处的干渴。
于是,河堤上散步成了常有的项目。夕阳沉入地平线,天空被染成瑰丽的紫红色,河面泛着粼粼的碎金。晚风带着水汽的微凉拂过面颊,本该是惬意的。张浩走在她身边,步伐随意,嘴里喋喋不休。话题跳跃而零碎:今天游戏里又抽到了什么稀有装备;下午打球时谁谁谁出了洋相;哪个高中同学又爆出了什么八卦;或者对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进行一些充满荷尔蒙气息的畅想——抱怨高中管得太严,憧憬大学里“终于自由了”,可以“好好玩”,可以“谈恋爱没人管了”……
林晚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缓缓流淌的河面上,或者远处桥上车灯连成的光带。偶尔,在他停顿下来,或者抛出一个明显期待回应的问题时,她会简短地“嗯”一声,或者点点头。河水无声地流淌,载着夕阳的余晖和城市的倒影,奔向未知的远方。晚风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底那团因无所事事和无效社交而堆积起来的、沉闷的燥热。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陪走机器人,沉默地履行着陪伴的义务,灵魂却漂浮在身体之外,冷眼旁观着这场名为“约会”的程式化表演。张浩的声音像背景噪音,那些关于游戏、球赛、大学“自由”的兴奋话语,在她耳中激不起半点涟漪,只让她感到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无趣。
夏夜的风带着白天的余温,吹拂着河堤上的垂柳。林晚和张浩并排走着,中间隔着大约一臂的距离。脚下的石板路在昏暗的路灯光下向前延伸。张浩的声音在耳边持续着,话题已经从白天的篮球赛跳到了某个新出的手游。
“……那手感,简直了!连招丝滑得不行,就是氪金点有点恶心……”他挥舞着手臂比划着,语调激昂。
林晚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河堤斜坡的草地上。那里似乎有几点微弱的光在闪烁,忽明忽灭。是萤火虫?她心里微微一动,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目光追随着那几点飘忽的光点。在这沉闷的、充斥着无效话语的夜晚,那几点微弱而自由的生物荧光,像某种奇异的安慰。
张浩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世界里:“……所以我打算等开学生活费到了,先冲个648试试水,说不定……”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带着点试探的意味,伸出手,想去牵林晚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指带着夏夜的微热,即将触碰到林晚微凉的手背。
就在那指尖即将碰到的千分之一秒,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排斥感像电流般瞬间窜过四肢百骸!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极其迅速地缩回了手,动作快得像被烫到,同时身体向旁边侧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张浩的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中。他滔滔不绝的话语戛然而止,像被突然掐断了电源。他愕然地转过头,看向林晚。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她全部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微微低垂着头,侧脸线条显得有些紧绷,下颌微微收着,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
空气仿佛凝固了。河水流淌的声音,远处桥上汽车的嗡鸣,草丛里不知名虫子的鸣叫,在这一刻都变得格外清晰。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张浩脸上的错愕迅速褪去,被一种混合着困惑、尴尬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取代。他收回手,插进裤兜里,语气明显冷了下来,带着点质问:“……怎么了?”他盯着林晚低垂的侧脸,试图从她的沉默中寻找答案,“碰都不能碰一下?”
林晚依旧沉默着。她看着脚下模糊的石板路缝隙里钻出的一丛小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闷得发慌。排斥感是如此清晰而强烈,清晰到她无法用任何借口去掩饰或解释。她甚至没有去想张浩会怎么想,只是被这种源自身体深处的、冰冷的抗拒感完全攫住。这不是害羞,不是紧张,就是一种纯粹的、无法忍受的……不想要。
张浩等了几秒,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烦躁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石子咕噜噜滚进黑暗的草丛里。“行,行。”他语气生硬,带着明显的不快,“不碰就不碰呗。”他不再看林晚,自顾自地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前面,留下一个透着明显不悦的背影。
林晚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张浩的背影在昏暗的路灯光下渐渐走远。那几点微弱的萤火虫光亮,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浓密的草丛深处。晚风吹在刚才被他指尖几乎碰到的皮肤上,带起一阵细微的凉意。心底那片茫然的空洞,此刻被一种更清晰的、冰冷的认知填满:她和他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兴趣爱好的不同,更是一种本质上的、无法逾越的鸿沟。她无法忍受他随意的肢体接触,无法投入他热衷的话题,甚至连最基本的、情侣间该有的亲密期待,在她这里也荡然无存。这场所谓的“恋爱”,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片流沙之上,每一步,都让她感到更深的疲惫和不适。身体最诚实的反应,已经替她做出了回答。
夏日的白昼被拉得格外漫长,午后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河堤上,将一切都晒得懒洋洋的。河水泛着刺目的白光,缓慢地流淌。林晚坐在一棵垂柳树荫下的石凳上,树影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她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诗集,目光却并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失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蝉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单调而聒噪。
张浩坐在她旁边,身体微微后仰,双手撑在石凳边缘,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展开。他刚打完一场球,额角还带着未干的汗迹,神情是一种运动后的松弛和百无聊赖。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拉着,刷着短视频,外放的声音不大不小,是一些夸张的笑声和洗脑的背景音乐。
“啧,真无聊……”他划了一会儿,低声抱怨了一句,关掉了视频。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林晚安静得近乎凝固的侧影上。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的睫毛很长,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一种混合着暑气、无聊和青春期躁动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他忽然凑近了些,身体带来的热气和汗味瞬间逼近。林晚下意识地想往旁边躲,但石凳的空间有限。张浩的嘴唇几乎要贴到她的耳朵,带着热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暧昧不清的黏腻和试探:“林晚……你看这大中午的,太阳这么毒,要不……我们去旁边那个小旅馆……开个钟点房休息会儿?有空调,凉快……”
他一边说着,一只手已经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搭在了林晚放在膝盖的手背上。掌心滚烫,汗津津的。
林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被他触碰的手背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头皮发麻!比上次在河堤上更甚的、强烈的排斥感和一种被侵犯的恶心感汹涌而至!她猛地抽回手,动作之大,几乎把膝盖上的诗集掀翻在地。同时,她像被针扎一样,整个人从石凳上弹了起来,迅速退开两步,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你干什么?!”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和冰冷,像淬了冰的针。她瞪着张浩,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厌恶和……彻底的冰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愤怒和被冒犯的强烈感觉。
张浩完全愣住了。他保持着刚才倾身靠近的姿势,一只手还悬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暧昧的试探瞬间变成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他大概设想过林晚会害羞、会拒绝、甚至会生气,但绝对没料到会是如此激烈、如此冰冷的反应,那眼神里的厌恶像冰锥一样刺人。
“我……我就是……”张浩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他只是觉得热,想找个凉快地方休息一下,但林晚那冰冷的眼神让他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脸上迅速涨红,继而变得有些难堪和恼怒。“你至于吗?反应这么大?开个房休息一下怎么了?”他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被当众打脸的羞愤,“我们是男女朋友吧?碰一下手反应这么大?去个旅馆休息一下跟要杀了你似的?装什么清高!”
“男女朋友?”林晚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嘲讽。她看着张浩那张因为羞恼而有些扭曲的脸,看着他眼神里毫不掩饰的、被拒绝后的不甘和**,心底最后一丝因无所事事而勉强维系的关系纽带,在这一刻,“嘣”地一声,彻底断裂了。之前所有的茫然、疲惫、格格不入,瞬间都找到了清晰的答案。原来如此。那杯奶茶,那场球赛,那些河堤上的闲逛,那些关于游戏和“自由”的废话……铺垫了这么久,最终的目标,不过就是此刻这句“开个钟点房休息会儿”。目的清晰,直白,**得令人作呕。
巨大的失望和一种看清真相后的冰冷清明席卷了她。那感觉,竟比这夏日的烈阳还要灼人。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深处透出的倦怠。
她没有再看张浩那张写满**和羞恼的脸。她的目光越过他,投向远处波光刺目的河面。河水依旧缓慢地流淌,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像一条流动的、沉默的镜子,映照着这荒谬的一切。
“张浩,”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张浩的脑海,瞬间激起惊涛骇浪。他脸上的恼怒和羞愤瞬间被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眼睛瞪得溜圆:“……什么?你说什么?”
林晚没有再重复。她只是弯下腰,捡起刚才差点掉在地上的诗集,轻轻拂去封面上沾到的灰尘。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落在张浩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厌恶,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看透后的、彻底的疏离和淡漠。
“谈恋爱……”她顿了顿,像是在品味这个词的滋味,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近乎虚无的弧度,“……真没意思。”
说完,她不再看他,不再看那条刺目的河流,也不再理会身后张浩气急败坏的追问和难以置信的叫喊。她转过身,抱着那本薄薄的诗集,沿着来时的河堤,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阳光依旧毒辣,蝉鸣依旧聒噪,但她的脚步却异常平稳。心底那片茫然的空洞,此刻被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名为“清醒”的东西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