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凤 第33章 新生

时光荏苒，悄无声息间，又是一年春秋交替。

后宫之中，依旧是慕容舜华与叶云歌两位骄女争奇斗艳，其间偶尔夹杂着几位新人昙花一现的恩宠与迅速沉寂的光彩。

嘉嫔金沉璧因育有皇子谢珹，地位稳固，谢清裕倒也时常去看她，自成一方天地。

而我，景羲和，凭借着多年经营下来的沉稳名声、偶尔在谢清裕疲惫时恰到好处的温柔解语，以及对分寸精妙的把握，依旧在他心中保有一席之地，恩宠如幽咽泉流，细弱却未曾彻底断绝。

我始终小心提防着叶云歌这条潜伏在暗处、不知何时便会吐信噬人的毒蛇。出乎意料的是，在兰殊那漫长而备受关注的孕期里，叶云歌竟未曾对那未出世的孩子施展任何阴私手段。

或许是她权衡利弊，觉得在帝后如此看重之下动手风险太高，或许是她将更大的图谋放在了别处，又或许，是皇后与皇帝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威慑，起到了作用。

无论如何，在种种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兰殊总算有惊无险地平安渡过了怀胎十月。

直至次年春夏之交，一个朝露未晞的清晨，一声响亮而有力的婴啼，骤然划破了未央宫持续一夜的压抑。

兰殊平安诞下了一位小皇子，新生儿身体健康，哭声洪亮，中气十足。

消息传至谢清裕处，圣心大悦，当即下旨，赐名小皇子为谢瑢，晋封兰殊为纯妃，以彰其功。

当我从乳母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被裹在襁褓里、尚且闭着眼睛的柔软小生命时，看着榻上兰殊那张因耗尽力气而苍白疲惫、却被巨大幸福与满足笼罩、仿佛散发着柔光的脸庞，心中那块自她有孕起便一直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巨石，终于伴随着那声响亮的啼哭，轰然落地。

一股由衷的、纯粹而炽热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眼眶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热、湿润。

瑢儿，真好。

兰殊，我的好姐姐，你做到了。你平安地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

从此，你在这危机四伏、孤寂寒冷的深宫之中，真正有了血脉相连、割舍不掉的倚仗，有了值得倾尽所有去守护的牵绊。再无人能轻易动摇你的根基，轻视你的存在。

我抱着那小小的婴孩，心中充盈的喜悦，比自己当年初入王府，走向渴望已久的权力时，还要浓烈、还要真实百倍。

回到长乐宫时，已是夜深。殿内依旧是我熟悉的那片沉静，白日里那巨大的喜悦与激动缓缓退去，喧嚣过后，一种更深沉的、关乎自身的、冷静的思量，悄然浮上心头。

殿内烛火摇曳，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光洁的地面上。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梳妆台紫檀木妆奁最底层那个隐秘的角落里。那里，静静躺着我那白瓷的小瓶。瓶身光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

多年来，它如同一个我与这毓金宫签订的冰冷契约，一个无声的警告，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在这里最残酷的生存法则——在没有绝对把握能掌控全局、护住自身与前路之前，不要轻易让一个无辜的生命降临，成为你的软肋，或是沦为一场胜算难料的豪赌中的赌注。

我伸出手，探入那漆黑的角落，将小瓶紧紧握在了掌心。

那熟悉的凉意瞬间蔓延开来，激得我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

还要……继续吗？

一时间，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许多混乱而鲜明的画面。有楚瑛产后血崩时那张迅速失去血色、写满惊恐与不甘的灰败脸庞，有产房外那声冰冷的、决定生死的“保小”，有姑母宁太嫔在泛黄宫廷记录中那语焉不详、潦草定论的“病故”，有慕容舜华这么多年对着自己始终平坦的小腹时，那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绝望与逐渐扭曲的疯狂……

这些，都是血与泪凝成的教训，是多年来让我如同惊弓之鸟，不敢越雷池一步，死死握住这瓶药的最大理由与梦魇。

风险从未消失。

然而，今夜，另一些画面，却带着更加鲜活、更加温暖、更加充满希望的力量，顽强地冲破那些阴暗的记忆，清晰地、不可抗拒地占据了我的心神。

有兰殊虚弱地抱着谢瑢时，那仿佛拥有了全世界、连眉梢眼角都流淌着温柔的脸庞；有小谢瑢那有力的顽强的啼哭，有他小小的、温热的身体在我怀中时的触感，以及他未来可能带来的无限的可能性与变数。

这深宫数年，我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早已非当年那个初入王府、只能依靠家族那点摇摇欲坠的期望、自身战战兢兢摸索前路的侧妃景羲和。

我是娴妃，有了自己经营起来的根基与人脉，有了可以相互扶持、历经考验的盟友，更对那龙椅上之人的心思，有了远比昔日更深切、更清醒的了解。

我一直以为，不要孩子，避开这最大的风险，便是最稳妥的自保。

可看着兰殊和瑢儿，看着他们母子之间那无法割裂的纽带，看着这新生命带来的希望与稳固，我忽然觉得，或许一个流淌着我自身血脉、与我命运彻底捆绑在一起的孩子，才是更深层次、更难以被动摇、更牢固的自保。

风险依旧如同悬顶之剑，但若是成功，那收益以及带来的安定与未来，似乎已远远超出了我以往固守的、那种消极躲避所带来的安全。

谢清裕需要平衡各方势力，需要后宫的稳定，更需要健康、有良好出身背景的子嗣来延续国祚，稳定朝纲。

一个有着虽已没落但祖上功勋名望犹存、且与军中无涉的景家背景，由一向沉稳得体、懂得分寸的娴妃所出的孩子，或许正是他权衡之后，乐见其成的。

姑母的悲剧，在于她孤立无援，身后空无一人；楚瑛的悲剧，在于她自身过于弱小，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而我，已不再是她们了。

我有能力，或许也该有勇气，去为自己，也为景家那艘依旧在风雨中飘摇的破船，争取一个更确定、更有希望的未来。

我躲避了这么多年，难道要一直这样躲避下去吗？

待到红颜老去，恩宠不再，色衰爱弛之时，一个无子无女的妃嫔，在这深宫之中，又该凭借什么立足？

仅靠着那点可怜的旧情与小心翼翼的本分吗？

我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紧闭的窗。带着初夏夜晚特有花香气息的晚风瞬间涌入，拂动我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殿内那沉闷的气息。

不远处，未央宫的方向似乎还能隐约听到细微的带着喜气的动静，是新生命带来的生机。

兰殊用她的勇气，她的抉择，甚至她承受的转变与煎熬，为我照亮了另一条路的可能。这条路的尽头，或许不再是孤寂冰冷的荒原，而是充满了生机、牵绊与希望的沃土。

我低头，凝视着手中那个小小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瓷瓶，目光复杂，良久，良久。

然后，在那寂静的、只有风声与远处隐约喧哗的夜色里，我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松开了手指。

“啪——”

一声清脆而细微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白瓷小瓶坠落在光洁坚硬的金砖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如同某种禁锢了我多年、无形却沉重的枷锁，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我静静地望着地上那摊狼藉，心中竟是一片异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轻盈。

“沉香，”我声音平稳如常，对着闻声悄步进来的侍女吩咐道，“我放治头风药的瓷瓶子不小心打了，你差人进来仔细收拾干净，莫要留下碎屑。”

“是，娘娘。”沉香恭敬应下，并未多问，立刻转身去唤人。

我重新望向窗外那无垠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自由的空气。

或许是时候了。

不再仅仅是为了家族沉甸甸的期望，而是为了我自己，景羲和，去真正拥抱这深宫之中，另一种充满风险却也孕育着无限生机的可能。

去赌一个属于我自己的，血脉相连的，真正能够握在手中的未来。

羲和变得更坚定了！[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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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