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依旧在肆虐,仿佛要将整个渔村撕碎卷入咆哮的深海。雨水凶猛地冲刷着屋顶残破的瓦片,汇成浑浊的溪流,顺着朽坏的窗棂缝隙不断渗入,在墙角洇开大片深色的、不断扩张蔓延的湿痕,像绝望的泪痕爬满了墙壁。空气冰冷刺骨,浓重的海腥气混合着灶台间残余的柴烟、半干鱼鲞的咸腥,还有地上碎裂药钵残留的苦涩药渣气味,以及一丝隐约的血腥味,形成一种浑浊窒息、几乎令人作呕的粘稠氛围。
陆拯安像一座移动的黑色冰山,带着满身风雨的寒气和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感,径直走向屋内唯一那张还算完整的八仙桌。他将那只冰冷沉重的黑皮箱稳稳放在布满油渍和划痕的桌面上。箱盖弹开发出的清脆“咔哒”声,在风雨和沈胭脂紊乱的呼吸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如同某种审判开始的信号。他无视周遭的破败与狼狈,旁若无人地从箱中取出几份装订齐整的文件。纸张崭新洁白,边缘被裁切得如同刀锋般锐利,在昏黄摇曳的油灯光线下,薄得近乎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作齑粉,与这屋子里粗粝、灰扑扑的一切形成了最尖锐的嘲讽与对比。
“傅太太,”陆拯安转过身,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正一步步挪向灶台边的沈胭脂。她已经从最初的剧震和脚底伤口尖锐的痛楚中勉强找回了一丝对身体的控制权,背脊僵硬得像一根绷紧的弦,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虚浮感。灶台,这个散发着鱼腥和烟火气的地方,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象征“日常”的脆弱堡垒。她几乎是扑到灶台边,慌乱地抓起一个装着半干鱼鲞的粗糙竹匾,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神经质地翻弄着那些干硬冰冷、带着浓烈海盐气息的鱼块,试图用这熟悉的动作和腥咸气味,隔绝那道看透一切、如同刮骨钢刀般的目光。“程序需要。”他的语调毫无起伏,冰冷平板,如同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公文,“傅先生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股权、基金……所有财产的处置和分割事宜,都需要您亲自签署这些文件,才能生效执行。”
“分割”两个字,像淬了寒冰的针尖,精准地刺入沈胭脂紧绷的神经末梢。她的手指在冰冷粗糙的鱼鲞上猛地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风干的鱼肉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梭巡,冰冷、锐利,如同无形的刀锋刮过她暴露在外的皮肤,刮过她单薄的衣衫,仿佛要将她这具皮囊下所有的伤痛和不堪都剔剥出来。
窗外,风雨声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阻隔,减弱了几分喧嚣,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泼墨,不见一丝天光。院角那棵饱经风霜的老石榴树,光秃秃的枝条在湿冷狂乱的风中剧烈摇曳,如同无数绝望挣扎的手臂,徒劳地抓向铅灰色的天空。叶子早已在寒冬中落尽,只剩下几颗干瘪发黑、早已失去所有水分的石榴,如同被风干的绝望头颅,顽强又悲哀地对抗着肆虐的严寒,悬挂在枝头摇摇欲坠,像是对命运无声而凄厉的控诉。
“我……”沈胭脂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像两块粗糙的砂纸在喉管里用力摩擦,带着撕裂般的痛感。她用力将一片边缘卷曲的鱼鲞摁在竹匾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然的白色,仿佛要将所有的恨意和拒绝都摁进这死物里。“我不需要他的东西。”她抬起头,目光没有聚焦在陆拯安身上,而是投向窗外那棵在风雨中飘摇的老树,眼神空洞却透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一分钱,都不要。请你拿走。”
她的拒绝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凛冽。仿佛只要沾上“傅予淮”这个名字的东西,都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血腥诅咒。
陆拯安看着她紧绷得如同拉满弓弦的侧脸线条,看着她那双低垂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刻骨恨意的眼眸深处。他并未因这决绝的拒绝而流露出丝毫意外或恼怒,嘴角反而勾起一丝更深、更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沉淀着深不见底的讥诮,以及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他向前稳稳地踏出两步,逼近灶台。那股混合着昂贵清冽须后水和冰冷雨水气息的独特味道,瞬间强势地压倒了灶台间一切烟火气和鱼腥味,带来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仿佛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不要?”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残忍磁性,像淬了冰的低语,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敲打在沈胭脂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上。“傅太太,您似乎选择性遗忘了自己曾付出的、足以支付整个傅氏的代价。”
沈胭脂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入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冰冷的寒潭之下,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无声燃烧,交织着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却感到本能恐惧的复杂漩涡。
“您以为,”陆拯安的目光缓缓下移,如同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强光,精准地聚焦在她因为用力攥紧竹匾边沿而暴露出的、纤细的手腕内侧——在她极力压制翻腾情绪时,那截苍白肌肤上,一道寸许长的陈旧疤痕清晰无比地暴露出来!边缘极不平整,凹凸扭曲,呈现出一种类似熔毁金属凝固后的、丑陋的浅褐色纹理,在昏黄跳跃的油灯光线下,像一条盘踞在雪地上的、狰狞的蜈蚣,无声地、却无比清晰地控诉着过往某个瞬间的极致暴行。“一个被彻底夺走所有希望、像一件昂贵瓷器般锁在华丽金丝笼里十年之久的人,”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冰锥,带着锋利的寒意凿进她最隐秘、最耻辱的伤口深处,“她的痛苦,她的青春,她所忍受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与凌迟……难道只配换来您此刻一句轻飘飘的、自以为是的‘不要’吗?”
沈胭脂如同被那目光狠狠烫伤,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缩回手腕藏起来,却被一种无形的、强大的意志力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看着他,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剥开、暴露在残忍审视下的恐惧而骤然放大!这道疤……那个屈辱的烙印!滚烫的烟灰缸带着傅予淮暴戾的怒火狠狠摁在她手腕上留下的永恒印记……那是她埋在最深处的、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耻辱!为什么……他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陆拯安精准地捕捉到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和几乎实质化的恐惧风暴,他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进一步,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诗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向她已经摇摇欲坠的心防:“他给你的牢笼再如何镶金嵌玉,流光溢彩,也改变不了它本质是囚禁的牢笼!他给你的珠宝再多,堆积如山,也掩盖不了你灵魂在日复一日的窒息中无声枯萎凋零的事实!十年……”他轻轻吐出这个异常沉重的数字,目光如同有实质的重量,扫过窗外风雨飘摇中那棵如同垂死老人般挣扎的老石榴树,枝头挂着的那几颗干瘪绝望的残果在狂风中瑟瑟发抖,“他为了他那座浮华花园里,那株只开了一次便匆匆凋零的昙花,毫无怜悯地碾碎了你这颗寄托着乡土温情与生命韧性的石榴树!”
沈胭脂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狂风暴雨中随时会折断的芦苇!他怎么……连那棵石榴树都知道?!那不仅仅是棵树!那是外婆慈爱的手亲手栽下、承载着故乡所有温暖记忆的小树苗,是她嫁入那个冰冷牢笼时唯一带走的一捧故土念想!却被傅予淮视为低贱的象征,是她“上不得台面”的铁证,在她被狼狈驱逐前夕,被园丁粗暴地连根拔起,像丢弃垃圾一样扔进臭气熏天的废物堆!那是她心底最深处、从未愈合、一碰就痛彻心扉的刺!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她!被彻底扒开、暴露在冰冷目光下的耻辱感如同无数钢针扎遍全身!眼眶瞬间变得滚烫灼热,酸涩难当,视线迅速被汹涌的泪意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深陷入柔软的唇瓣,几乎立刻尝到了浓郁的铁锈般的血腥味,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意志力,才勉强将那汹涌的、代表着脆弱崩溃的泪水死死锁在眼眶里,不让它落下!不能哭!绝对不能在这个冷酷陌生、洞悉一切的男人面前崩溃!那无异于将自己最后一点尊严也彻底奉上!
然而,就在她强行忍耐着,浑身颤抖如同风中残烛的瞬间——
“轰隆隆!”
一阵前所未有的狂暴疾风,裹挟着惊雷的怒吼,如同失控的巨兽般猛地撞开了本就关不严实的破旧木窗!
“哐当——!!!”
窗扇如同被巨力狠狠掼在斑驳的土墙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狂风如同冰冷的潮水,裹挟着密集冰冷的雨水和院角树枝上零星的枯叶碎石,凶猛地倒灌进来!桌上的油灯火苗被这凶猛的气流瞬间掐灭了大半,只剩下黄豆大小的一点顽强蓝光在狂风中挣扎摇曳,屋内瞬间光影疯狂乱舞扭曲,寒意如同无数冰针刺透单薄的衣衫!
沈胭脂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浑身一颤,尖叫几乎要冲破喉咙,下意识地抬起头,惊恐地望向那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窗户!
灯光在剧烈摇晃、濒临熄灭的绝望边缘,陆拯安的身影快如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闪电!他猛地伸出手臂,动作精准而稳定——不是去关窗阻挡风雨,而是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手掌和半个宽阔的肩背,稳稳地护在了那簇在狂风中疯狂挣扎、随时会熄灭的油灯火苗上方!宽厚的手掌如同最坚实的屏障,隔开了外面冰冷狂暴的风雨!那一点微弱的蓝焰在他掌心庇护下,如同找到了栖息港湾的小鸟,剧烈地跳动了几下,竟奇迹般地重新稳住了身形,顽强地、微弱地燃烧起来,重新散发出昏黄却坚定的光芒!跳跃的火光勾勒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手背上因用力而清晰凸起的骨节与筋络。
他护住了光。
这个动作短暂得如同幻觉,电光火石之间。下一秒,他已如同磐石般收回手臂,姿态恢复如初,仿佛刚才那守护光明的瞬间从未发生。他甚至连衣襟都未多皱一下。但那一点昏黄的灯火,确确实实地被他强行挽留在这风雨飘摇、濒临破碎的陋室之中,固执地照亮着一小片绝望的空间。
就在沈胭脂因为这短暂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守护一幕而心神剧震、思维陷入短暂凝滞的千分之一秒!
陆拯安动了!他如同猎豹般迅捷逼近,那份薄如蝉翼、承载着天文数字财富与无尽秘密的文件,被他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稳稳地、精准地按在了沾满鱼腥和灰尘的灶台边缘残余的干燥处!一支冰冷沉重的、泛着乌沉沉金属光泽的钢笔,如同出鞘的利剑,无声地、带着宿命般的重量,递到了她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边!
恰在此时!
“咔嚓——!!!!”
一道惨白得刺眼的巨大闪电,如同上苍震怒的裂痕,猛地撕裂了沉沉夜幕!瞬间将天地照得一片耀目的惨白!电光穿透破窗,将陆拯安冰冷如大理石雕塑般的面容映照得纤毫毕现,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宛如最终审判般的冰冷意志——那意志深处,似乎还燃烧着某种疯狂的、不惜一切的执念!同一刹那,惨白的光芒也清晰地照亮了沈胭脂脸上褪尽所有血色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以及那双盛满了惊涛骇浪般混乱、恐惧、恨意与……一丝被狂风暴雨和残酷现实逼到绝境的疯狂的眼睛!
窗外,那棵饱经摧残的老石榴树在电闪雷鸣中疯狂地摇曳、呻吟,枯枝如绝望的鬼爪般乱舞!几颗早已干瘪发黑的残果被狂暴的罡风狠狠地抽打、撕扯!其中一颗悬挂在最高枝头、最为倔强的黑石榴,终于再也无法承受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啪嚓”一声脆响,如同心脏爆裂,猛地从枝头坠落,狠狠砸在下方冰冷的泥地里,瞬间四分五裂!黑色的、干瘪的石榴籽如同凝固的血液碎块,溅落在肮脏的泥泞之中!
那颗破碎石榴的惨状,如同一根点燃引线的火柴,猛地引爆了沈胭脂胸腔中积压了十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熔岩!傅予淮刻薄的嘴脸、冰冷的牢笼、手腕灼烧的剧痛、石榴树被连根拔起时撕裂的根须发出的无声哀鸣……所有屈辱、痛苦、绝望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冲撞着她的理智堤坝!
与其让这份恨、这份屈辱、自己这十年被碾碎的青春和尊严,如同这颗烂石榴一样毫无价值的烂在泥里,被所有人遗忘、践踏……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毁掉她一切的魔鬼,还能在死后用他的遗产来继续羞辱她?!凭什么她还要继续一无所有地烂在泥里?!
一股破釜沉舟的、毁灭一切也重建一切的暴戾之气,猛地冲垮了她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防线!
她不再看他,不再看脚下那片狼藉的药钵碎片和脚底渗血的伤口。她猛地伸出手!指尖冰冷刺骨,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却异常果断、近乎凶狠地一把抓住了那支沉甸甸如凶器的钢笔!金属冰冷的寒意瞬间刺透她的肌肤,沿着手臂急速蔓延至心脏,带来一种近乎死亡的麻木和随之而来的、诡异的解脱感!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文件上那些如同天书般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只是凭借着胸腔中那股焚毁一切的恨意和不甘,粗暴地拔掉笔帽,将尖锐冰冷的笔尖,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摁在签名处那一片空白之上!
笔尖划过薄脆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如同毒蛇爬行的、令人心悸的摩擦声。“沈胭脂”三个字,被她用尽毕生的力气和恨意书写出来!不再是当年被傅予淮讥讽为“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娟秀小楷,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仿佛要将纸张连同那名字所承载的十年屈辱一起撕碎的力道!笔画扭曲、狂放、力透纸背,墨迹甚至深深沁入纸张的纤维深处!
最后一个笔画落下,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带着一种毁灭的快意和茫然的虚脱,猛地将沉重的钢笔拍在文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丧钟敲响的声响!
陆拯安始终沉默地看着,如同一座冰冷的石像。看着她签名时近乎癫狂的笔迹,看着她拍下钢笔时那股同归于尽般的决绝。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沉静。待她签完,他动作利落得近乎冷酷,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精准地捏住那份承载着天文数字的文件边缘,如同捻起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看也未看上面那扭曲的名字,便随手丢进了敞开的黑皮箱中。
“手续已完成。”他“咔哒”一声关上箱子,锁扣清脆的声音在风雨声中格外刺耳。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平板,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起伏,仿佛刚才那番狂风骤雨般的交锋从未发生。“后续会有专人跟进处理所有细节。傅太太,”他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惨白失神的脸,吐出两个字,“恭喜你,自由了。”
“自由”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疏离感,甚至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讥讽。
他提起箱子,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或迟疑,仿佛踏足此地只是为了完成一项早已设定好的冰冷程序,留下身后一地狼藉和一个被掏空灵魂的女人。
“等等!”沈胭脂的声音嘶哑地、尖锐地响起,如同被砂纸磨碎的玻璃,带着崩溃边缘的虚脱和一股不肯罢休的执拗。她赤着脚,向前踉跄了一步,脚底刚刚凝固的伤口被粗糙冰冷的泥地再次撕裂,刺骨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却也奇迹般地再次刺激了她混乱如麻的神经!她盯着他高大挺拔、即将被门外无边风雨黑暗吞噬的背影,几乎是嘶喊出来:“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知道?!那道疤!那棵石榴树!还有……他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三分钟十七秒……他到底说了什么?!告诉我!!!”
门外的风雨咆哮着回应她,密集的雨点砸在地上如同万鼓齐鸣。
陆拯安的脚步在门槛处顿住,如同瞬间凝固的黑色雕塑。他没有回头,宽厚的肩背如同沉默的山岳,隔绝了屋内微弱的光线和屋外狂暴的黑暗。沉默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
就在沈胭脂以为他不会回答,心脏绝望地沉向谷底之时——
“想知道答案?”陆拯安低沉冰冷的声音穿透风雨清晰地传来,语调依旧平稳无波,“代价,你付得起吗?”
他没有回头,留下一个冰冷的、充满未知诱惑与威胁的问句,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彻底融入了门外狂暴的、深不见底的雨夜黑暗之中。
门,依旧敞开着。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咸腥的海风,肆无忌惮地灌入,吹得油灯的火苗再次疯狂跳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沈胭脂赤着脚,站在冰冷泥泞的地上,脚底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混合着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她看着门外吞噬一切的浓重黑暗,刚才签下名字时那股破釜沉舟的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