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柳夜白是被一阵鱼香冲醒的。
她睁开眼,就见宋溪山和谢无眠二人正围坐在火堆旁,他们先前虽不太对付,现下却一个烤鱼,一个扇火,柳夜白乐得清闲,只带张嘴,乖乖等着吃了。
等填饱了肚子,谢无眠问道:“柳姑娘,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柳夜白看了眼宋溪山,见他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从一旁的火堆中捡了截尚未烧完的木棍出来。她手指捏着木根,口中振振有词,道:“木棍木棍,看看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说着,扭动手指,木棍在空中旋转几圈,落地后,冒烟那端指向了正南方向。
柳夜白点点头,很满意地道:“很好,那就往南去吧。”
谢无眠原本坐在地上,目不转睛盯着柳夜白动作,听她说完这句,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一双清亮的月牙儿,他柔声道:“原来柳姑娘是这样做决定的。”
柳夜白与宋溪山每次出山,并没有准确要到达的目的地,经常是让老天来做决定,向东还是向西,走南还是去北,天意指向哪方,他们就去哪里。
柳夜白解释道:“是随意了些没错。不过总归也无确定的去处,如今木棍指向南方,那便顺了天意,往南去吧。”
谢无眠已站起身,定定望着柳夜白,道:“很好的选择方法。无处一定要去,那就是每处都可去。”
三人时走时停,到了傍晚时分,终于赶到一个村庄,遇到了今日所见的第一个人。
那是个老者,须发皆白,形容枯槁。他身着破旧布衣,坐在村口的石墩上,看到柳夜白三人走近,拄着拐杖颤巍巍站起相迎,边道:“年轻人,你们往哪里去?”
这道声音是从他苍老萎缩的喉咙中强行挤出来的,听起来宛如游丝。柳夜白回道:“老人家,我们往南去。”
虽是柳夜白在答话,老者浑浊的眼珠却直接越过柳夜白,朝她身畔的宋溪山和谢无眠身上打量一眼,随后道:“老夫劝你们赶快回去吧,别再往南走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让人摸不着头脑。柳夜白只得追问道:“老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别再往南走了?”
那老者咳了一声,压低了嗓音道:“你们不知道吗,南边的滂沱寺闹鬼啊!”
谢无眠闻言挑了挑眉,道:“闹鬼?有点意思。”
柳夜白见老者言辞恳切,不像是在开玩笑,遂道:“老人家,能麻烦您详细说说吗?”
那老者许是很久都没有打开话匣子了,一打开便滔滔不绝:“南边的滂沱寺中有一鬼女,专门掳掠年轻男子以供玩乐。像两位小兄弟这般周正漂亮的,过去定是逃不过那鬼女的魔爪……”
听老者细细讲来,原来这村子南边十里处有一寺庙,名曰滂沱寺。滂沱寺本是一座颇为灵验的寺庙,很多善信慕名过去求姻缘事业,可有一天,寺里忽然从天而降一顶大红喜轿。
虽说是喜轿,轿杠上却立着两个白衣小童,他们各执一盏白纸灯笼,嘶嘶哭叫着抛洒纸钱。那两小童面相诡异,手中纸钱漫天飞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出殡。
围观善信见此怪异景象,吓得当场落荒而逃。一位白面书生跑得慢了些,竟被那两小童当场擒住,拖进轿内。至今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且在那之后,附近村子中就常有青年男子失踪。村民一传十,十传百,都说滂沱寺中有鬼女四处掳掠男人,尽在寺内做些肮脏龌龊事。
柳夜白听老者话毕,问道:“听您的意思,寺中当是有两个小童作祟才对,为何传着传着就成了鬼女?”
老者啧了一声,道:“小姑娘,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柳夜白道:“自然是真不明白。”
老者道:“喜轿作甚用的?”
柳夜白答道:“成亲所用。”
老者一拍大腿,道:“那就对喽。所谓成亲,一男一女。男子消失,那对面掳掠者当是何人?”
柳夜白如实道:“并未亲眼所见,不太好说。”
老者没有从面前这白衣姑娘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吭哧哧道:“自然是鬼女!”
柳夜白不欲与他再争辩,便转了话头道:“此地频繁有人失踪,有没有去请明月阁的人来看过?”
老者叹了口气,道:“去请了,当时还封了寺庙。不料那鬼女消停一阵,又出来闹了,再去请明月阁的白衣仙人来,可每次来,都没抓到什么正经东西,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柳夜白听完,俯首道:“多谢老先生相告,我等须先行一步,就告辞了。”她说着,迈步往南边走。宋溪山和谢无眠一左一右缓步跟上。
白发老者望着他三人离去的背影,兀自叹了口气,道:“噫,居然比老头子还急着去投胎,罢了罢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去吧去吧,去寻死吧。”
冬日的傍晚,天色黑得极快。三人与老者交谈一阵儿的功夫,夜色便涌上来了。柳夜白道:“滂沱寺据此地还有十里路,御剑吧。”
宋溪山点头应允,跳上佩剑流风。
柳夜白紧跟着跳上佩剑承影,同时自然地朝着站在原地的谢无眠伸出了手,企图拉他上剑。
谢无眠正要伸手去拉,就听宋溪山咳了一声。可谢无眠并未停止动作,依旧拉住柳夜白的手,借力跳到她身后,才道:“仙长怎么了?可是喉咙不太舒服?”
宋溪山不答,又咳了一声,运送灵力御剑向南疾驰。
柳夜白迅速跟上。疾行半刻,远远便看到前方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宅子。宅邸墙体明黄,的确像是一座寺庙。
柳夜白跳下剑,扫了宋溪山与谢无眠一眼,道:“假使寺里真有鬼女,我们三人一起过去,恐怕惊动了她,她便不肯出来了。不如……”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们二位年轻又貌美的,有谁愿意牺牲一下,看能不能引得鬼女出来。”
宋溪山闻言不语,只一味往后退了一步,独留谢无眠还站在原地。
柳夜白见此情景,马上道:“谢无眠,那这次就你先上了。你放心,如果真的不幸被掳走,我跟师兄定会相救,不会叫你平白被人玷污的。”
随后不等谢无眠回话,她提剑从他的衣袍上斩了一角下来,边道:“得罪了啊。不管你被掳去哪里,我一定追得到你,救你出来。”
宋溪山冲着柳夜白眯了眯眼,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目光,接道:“很好,就这么定了。”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也不管谢无眠是否同意,便将这件事给安排妥当。
谢无眠原地愣了半刻,缓声道:“好。既然柳姑娘叫我去,那我就去。”
柳夜白拍拍胸脯,道:“如果出事,你大喊一声,我定来救你!”
谢无眠冲她点了点头,放心地道:“好,我这就去啦。”
路黑,柳夜白怕他被什么绊倒,取了只火折子递给他。谢无眠举着那根孤独的火种,独自一人往滂沱寺的方向大步迈去。
柳夜白与宋溪山缓步跟在他身后,眼见他的身影越来越长,火光也越来越小。
宋溪山一身黑衣已溶于夜色,他淡淡道:“师妹,如果一会儿出了事,我们真的去救吗?”
柳夜白点头道:“当然要救!”
宋溪山正要说话,又听柳夜白道:“不过救他的时机很重要。首先,不能救早了,救早了的话,看不出他的路数。其次,也不能救晚了,我们只是试试他的来路,也不能真让他羊入虎口了不是。”
他那么信任自己,头也不回就往滂沱寺去了。如果他不是万金楼杀手,那柳夜白……
柳夜白晃晃脑袋,不再去想,心中有个声音却道:如果真的不是的话,那便要按照约定将他甩开。给了他希望,又抛弃他,哎呀哎呀,自己简直太不是人了!
宋溪山见她摇了摇头,问道:“怎么了?”
柳夜白道:“师兄,如果不做人的话,做什么比较好?”
这想法有点太跳脱,宋溪山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未开口,又听柳夜白道:“当一颗石头怎么样?刀钝了可以磨刀,剑钝了可以磨剑,到时我就伫立在无名山门外,跟你和师父一起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想想都觉得很妙。”
宋溪山听她展望完做石头的种种好处,说道:“……也不是不可以。”
二人说话间,谢无眠已走到滂沱寺的朱门外。
滂沱寺大门紧闭。他伸出手,叩了几声寺门,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伸手去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原来这寺门并未上锁。谢无眠推开一扇门,举着火折子往内探去,只觉院内无甚灯光,漆黑一片。
他抬腿迈进门,借着幽若的火光,隐约看到空荡荡的院中有一个上香用的鼎炉,于是朝着那鼎炉走去,想要探查其中是否有什么线索。
火光照进香炉。
下一刻,谢无眠看到香炉里躺着一张人脸。
一张惨白的涂着两片红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