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织就的梦 第2章 温和的入侵

第二天，沈怀序特意早到了教室。

晨光熹微，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人，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鸟雀的啁啾。他一眼就看到孟晚舟已经坐在了位子上，正低头看着摊开的英语课本，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默读。

“早啊！”沈怀序拉开椅子，声音洪亮地打招呼，打破了这片宁静。

孟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抬起头，眼神里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安，随即又垂下眼帘，低声回应：

“早。”

“来这么早？吃早饭了吗？”

沈怀序一边把书包塞进桌肚，一边很自然地问道，仿佛昨天那些软钉子从未存在过。他今天带了一盒牛奶和一个小面包，放在桌上。

“……吃了。”

孟晚舟的回答依旧简短，目光重新黏在课本上，拒绝交流的意味很明显。

沈怀序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拆开面包包装，咬了一大口。他注意到孟晚舟的桌面上除了课本和笔，再无他物，没有零食，没有饮料，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笔袋都没有，几支笔孤零零地躺在桌角。

“喏，牛奶，多买了一盒。”

沈怀序把桌上那盒未开封的牛奶推过去，动作流畅自然。

孟晚舟盯着那盒牛奶，像是盯着一个烫手山芋，手指蜷缩了一下：

“……谢谢，我喝过了。”

“早上多补充点蛋白质，长个子。”

沈怀序咧开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又把牛奶往前推了寸许：“别客气，我真多买了。”

孟晚舟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种过分的热情感到无所适从。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伸出手，极快地将那盒牛奶拿过去，放进了自己的桌肚里，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谢谢。”

沈怀序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成就感，仿佛攻克了一座小小堡垒的外围防线。他满足地喝着自己的牛奶，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哎，你说老李今天会不会抽查考试卷子？我最后一道大题好像步骤有点问题……”

孟晚舟没有回应，但沈怀序敏锐地发现，他默读课文的速度慢了下来，似乎在听。

“还有英语，那个完形填空，我觉得选项C有点歧义啊……”

孟晚舟依旧沉默。

沈怀序也不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进行单口相声。

直到早读课的铃声响起，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翻开语文书。

整个上午，沈怀序都在寻找各种微不足道的契机。数学课上，他碰碰孟晚舟的胳膊：“尺子借我用一下，我的好像忘带了。”其实他的就在笔袋里。

孟晚舟默默把自己的塑料尺子递过来。

物理小组讨论，他主动和孟晚舟分到一组，凑过去说：“这道题你怎么想的？我觉得应该用能量守恒……”

然后仔细观察孟晚舟在草稿纸上写下的简洁公式。

孟晚舟会言简意赅地指出关键，但绝不多说一个字。

课间，沈怀序和顾野在走廊打闹，回头总能看见孟晚舟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要么看书，要么就是望着窗外发呆，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那层无形的屏障，依旧坚固。

午休时，沈怀序和顾野端着餐盘在食堂里搜寻，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独自坐着吃饭的孟晚舟。他依旧带着那个不锈钢饭盒，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沈怀序用胳膊肘捅了捅顾野：“走，我们过去。”

顾野一脸不情愿：“啊？不是吧序哥，人家明显不想被打扰啊。”

“什么打扰，这叫同学友爱。”

沈怀序不容分说，端着餐盘就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孟晚舟对面的位置上。

“嗨，真巧啊，你也在这边吃。”

孟晚舟抬起头，看到是他们，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合上饭盒，但已经来不及了。

沈怀序瞥见他的饭盒里，依旧是简单的白饭和一点点绿色的蔬菜，几乎看不到油腥。

气氛一瞬间有些凝滞。

顾野端着盘子也坐下来，大大咧咧地说：“食堂的糖醋排骨果然名不虚传，就是油大了点。”

他餐盘里堆满了食物，与孟晚舟那份清淡形成鲜明对比。

孟晚舟低下头，耳根慢慢红了起来，握着筷子的手指收紧。

沈怀序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他踢了顾野一脚，然后笑着对孟晚舟说：“别听他瞎说，排骨也就那样。还是你这种清淡的好，养生。”

孟晚舟没有接话，只是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似乎想尽快离开这尴尬的场面。

沈怀序试图转移话题： “那个……孟晚舟，你是榕城人？那榕树是不是真的像书上说的，一棵树就能成一片林子？”

提到家乡的榕树，孟晚舟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了沈怀序一眼，眼神里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最终还是归于沉寂。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定很壮观。”

沈怀序努力延续话题：“我们锦州就很少见那种树。哎，你们那边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孟晚舟低声说，然后放下筷子，合上饭盒：“没什么，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说完，他端起饭盒，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离开了食堂。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顾野咂咂嘴：“序哥，我说什么来着？你这热情，人家根本承受不住。你看他那饭盒，跟喂猫儿似的……”

“闭嘴。”

沈怀序打断他，眉头微微皱起。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是因为被拒绝，而是因为自己似乎无意中触及了对方的难堪。

那种窘迫和急于逃离的样子，不像仅仅是内向。

下午放学时，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没多久，淅淅沥沥的雨点便敲打在了窗户上。

顾野哀嚎一声：“靠，没带伞！”

不少没带伞的同学都挤在教学楼门口，商量着怎么回家。

沈怀序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对顾野说：“走吧，我伞大，捎你一段。”

“够意思！”

两人走到门口，沈怀序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清瘦的身影。

果然，在人群边缘的角落里，孟晚舟站在那里，望着外面的雨幕，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奈。他似乎，也没有带伞。

沈怀序心里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把伞塞到顾野手里：“你先走吧，我忽然想起作业本落教室了，得回去拿一下。”

顾野接过伞，一脸狐疑： “啊？现在？”

“嗯，你先走，不用等我。”

沈怀序说完，不等顾野反应，转身就又跑回了教学楼。

沈怀序快步上楼，在二楼走廊的窗户边停下，从这里可以看到教学楼门口的情况。他看到顾野嘟囔着撑伞离开，看到同学们陆续被接走或者结伴冲进雨里，最后，门口只剩下孟晚舟一个人。

雨没有变小的趋势。

孟晚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把书包抱在怀里，深吸一口气，准备冲进雨里。

就在这时，沈怀序气喘吁吁地跑了下来，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带着刻意的惊讶：“咦？孟晚舟，你还没走啊？”

孟晚舟准备冲出去的动作僵住，回过头，看到去而复返的沈怀序，脸上露出一丝错愕。

沈怀序晃了晃空空的手，一脸懊恼：“别提了，作业本没找到，白跑一趟。还好你也没走！”

话落，他脸上绽开一个无比自然的笑容，走到孟晚舟身边，撑开另外带的一把黑色的雨伞，将两人笼罩在同一方晴空下。

“走吧，我送你到路口。”

沈怀序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孟晚舟站在原地，看着沈怀序，又看了看他举着的伞，眼神里充满了犹豫和挣扎。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帷幕。

“愣着干嘛？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沈怀序催促道，并将伞往他那边又倾斜了一些。

孟晚舟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低着头，慢慢地走到了伞下，但身体刻意地与沈怀序保持着几厘米的距离。

“走吧。”

沈怀序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动声色。

两人并肩走入雨中。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周围是湿漉漉的泥土气息和汽车驶过积水的声音。伞下的空间狭小而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沉默在蔓延。这种近距离下的沉默，比在教室里更让人无所适从。

沈怀序能清晰地看到孟晚舟微微湿润的发梢，和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

“这雨下得还挺急。”

“嗯。”

“你家住哪个小区？远吗？”

“不远。”

对话再次陷入僵局。

沈怀序发现，孟晚舟不仅话少，似乎也很不习惯与人并肩而行，他的步伐有些僵硬，始终落后小半步，确保不会碰到沈怀序。

走了一段，眼看就要到学校后门的那个路口了。沈怀序忍不住侧头看他，雨水的气息混合着身边人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钻入他的鼻腔。他忽然轻声说：“孟晚舟，你这人……”

孟晚舟倏然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疑问。

沈怀序看着他如受惊小鹿般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忽然转了个弯，语气里带上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奈和……温柔？

“你怎么把沉默，都垒成了一座墙呢？”

孟晚舟愣住了。他看着沈怀序，那双总是带着笑意和阳光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嘲弄，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飞快地移开视线，重新低下头，盯着脚下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墙，依然在那里。

走到路口，孟晚舟停下脚步，低声说：“……我到了，谢谢。”

“就到这？不用再送一段？”

沈怀序看着前面依旧漫长的巷子。

“不用。”

孟晚舟的语气很坚决。他走出伞下，雨水立刻沾湿了他的肩头。

“那……这把伞你先拿着用吧！”

沈怀序赶紧把伞递过去。

孟晚舟摇了摇头，转身快步走进了雨幕中，没有再回头。

沈怀序举着伞，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在绵密的雨丝中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拐角。

雨水带来的凉意似乎浸透了一丝到心里。

沈怀序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伞，又抬头望向孟晚舟消失的方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你怎么把沉默，都垒成了一座墙呢……”

这一次，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和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