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
六月的风卷着热浪扑在训练场上,林疏棠的作训服后背已经洇出深色的汗痕。
人民公安大学的毕业证还揣在宿舍抽屉里,烫金的校徽和“专业课全优”的评语犹在眼前。
此刻她和一群也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人挤在县公安局的操场上,等着入队考核的最后一项——三公里越野跑。
旁边的男警们在起哄,话题绕不开“女同志能不能扛住”。
一个高个男警拍着胸脯说:“就这太阳,跑两圈就得有人掉队,我敢赌第一个放弃的肯定是女的。”
另一个接话:“可不是嘛,咱们队招女警,不就是来添茶倒水的?真要追逃犯,还得靠咱们爷们儿。”
林疏棠没回头,只是默默活动着脚踝。
“各就各位——”考官的哨声划破热浪。
林疏棠深吸一口气,弯腰做好起跑姿势。
身旁的男警还在小声嘀咕:“看她细胳膊细腿的,能跑过及格线就不错了。”
她没接话,指尖在跑道上按出浅浅的印子,像头蓄势待发的豹。
哨声再响,人群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
林疏棠没抢第一,保持在中前位置,步频稳得像节拍器。
阳光晒得跑道发烫,鞋底传来灼人的温度,她能听见身后的喘息声越来越粗,刚才起哄的高个男警就在她斜后方,呼吸已经开始乱了。
跑到第一圈尽头,队伍渐渐拉开差距。
高个男警追上来,故意撞了她一下。
“哎,靓女,不行就别硬撑。”
林疏棠侧身避开,没说话,脚步却悄悄加快了半拍。
风灌进喉咙,带着铁锈味,她盯着前面领跑者的背影,想起大学体能课上,教练说的“把对手的呼吸当成自己的节拍”。
第二圈过半,高个男警的速度明显慢了,开始大口喘气。
他看着林疏棠始终平稳的背影,忍不住喊:“我说你个女的,跑这么快干嘛?”
这话引来了周围几个男警的哄笑,有人跟着喊:“就是,给咱们男同志留点面子!”
林疏棠终于回头,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读警校的时候教官没教过你,跑步时闭嘴能省点力气?”
高个男警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地加速想超过她,却被她轻易甩开。
林疏棠的步幅突然拉大,像换了个档位,身影在阳光下拉出残影,很快就追上了领跑的两个人,并排跑了几十米后,渐渐拉开距离。
“我靠!她开挂了?”有人低骂。
第三圈开始时,林疏棠已经甩开第二梯队近百米。
她的衬衫全湿透了,贴在背上勾勒出紧实的线条,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跑道上,瞬间被蒸发。
身后传来高个男警的咒骂,夹杂着体力不支的哼哧声,他已经被落下半圈了。
终点线越来越近,林疏棠听见考官的秒表在响。
她没减速,反而在最后一百米猛地加速,风在耳边呼啸,像是在为她喝彩。
冲过终点线的瞬间,她抬手看了眼手腕,其实没戴表,只是下意识动作,估算着时间——大概11分40秒,比大学时慢了点,但在这种高温天气里,足够了。
考官报出成绩时,人群里一片安静。
林疏棠走到场边拿水,刚拧开瓶盖,就看见高个男警踉踉跄跄地冲过终点,脸色惨白。
看见她时,眼里的嘲讽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怨毒:“你…你真的?套了我两个圈?”
“我只是在跑步。”
林疏棠喝了口水,水珠顺着嘴角往下淌,“不像某些人,只会用嘴喘气。”
周围的哄笑声变成了尴尬的沉默。
这时,操场入口处传来一阵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一行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两鬓微白的中年男人,肩章上的星花在阳光下很显眼。
是县公安局的局长,身后跟着几个穿便装的人,其中一个眼神锐利的男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陈队,您怎么来了?”局长快步迎上去,语气里带着熟稔的客气。
被称作“陈队”的男人没立刻说话,目光落在林疏棠湿透的作训服上,又扫过一脸不服气的高个男警,嘴角勾起个淡笑。
“路过,正好看看你们的新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刚才谁在说,女同志只能做内勤?”
高个男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低下头不敢说话。
周围的人也大气不敢出,显然都知道这位“陈队”的来头。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陈俊荣,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据说当年追一个持枪逃犯,在山里追了三天三夜,硬生生把人累瘫在地上。
陈俊荣没再理那男警,径直走到林疏棠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人民公安大学毕业的?”
“是的,队长。”林疏棠立刻站直了身体,声音洪亮。
“专业课全优?”
陈俊荣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学员编号上,像是早就看过她的资料。
“是!”
“刚才跑了多少?”
“11分40秒。”
陈俊荣点点头,突然问:“知道刚才那个男的为什么跑不过你吗?”
林疏棠愣了一下,老实回答:“可能…体力不如我。”
“不对。”陈俊荣笑了,眼里闪过一丝锐利,“是他心里的坎比跑道还长。”
“他觉得你是女的,就该跑不过他,这种偏见比乳酸堆积更能拖垮人。”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咱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觉得”。觉得女人不行,觉得年轻人扛不住,觉得罪犯不会用新手法——多少案子就是这么漏的。”
林疏棠的心猛地一跳,挺直了脊背:“明白!”
“你叫林疏棠?”
陈俊荣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翻了两页,“资料里说,你刑事现场勘查课拿了满分,模拟追逃考核也是第一?”
“是。”
“市局刑侦队最近在招见习辅助人员,有没有兴趣?”
“啊?”林疏棠懵了。
陈俊荣合上本子,眼神里带着审视,“比县里累,案子更棘手,可能还要经常熬夜蹲点,没功夫给你“特殊照顾”。”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市局刑侦队是多少人挤破头想进的地方,多少老民警熬了十几年都没机会,这个刚毕业的女警,就因为跑赢了一场考核,被陈队亲自点名了?
高个男警的脸白了又红,想说什么,却被局长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疏棠看着陈俊荣眼里的期待,又看了看身后那条被晒得发烫的跑道。
她抬手敬了个标准的警礼,动作干脆利落,指尖绷得笔直。
“报告陈队!随时待命!不怕累,不需要特殊照顾,就想多学东西!”
陈俊荣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回去等通知,政工部门会跟县局对接手续。”他转向局长,“这姑娘的材料,麻烦你们尽快报上来。”
“应该的应该的。”局长连忙应道。
说完,一行人转身离开。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陈俊荣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林疏棠,眼神里带着赞许。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然后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有人过来恭喜,语气里带着羡慕有人酸溜溜地说“运气好”。
林疏棠没多说话,她要做的,就是盯着终点线,一步一步跑下去,用脚印证明,警察证上的名字前面,从来不需要加“女”字。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背包带勒在肩上,带着点熟悉的重量。
至于那些“性别歧视”的话,就像刚才被她套过的两圈跑道一样,早就被甩在了身后,连回音都没留下。
真正的赛道,才刚刚开始。
三天后,林疏棠接到县局政工室的通知,调令已经下来了。
林疏棠到市局报道那天,刑侦支队的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咖啡香。
陈俊荣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没关严,她敲了两下,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带着烟嗓的“进”。
陈俊荣正趴在堆满卷宗的办公桌上写写画画。
他抬头看了眼门口的林疏棠,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桌上摊着的是份现场勘查报告,照片里的血迹已经发黑,旁边用红笔标着几个问号。
林疏棠坐下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报告上的签名——是陈俊荣的名字,字迹刚硬,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
“知道为什么调你过来吗?”
陈俊荣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不是因为你跑赢了那个男警,也不是因为你专业课满分。”
林疏棠握着背包带的手紧了紧。
“因为你眼里的劲。”
陈俊荣看着她,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那天在县局操场,你跑过那个男警身边时,眼里没有得意,只有一股“该跑这么快”的理所当然。
咱们干刑侦的,最缺的就是这个——不把自己当“例外”,也不把别人的偏见当回事。”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档案袋,放在桌上推过来。
“这是去年的悬案卷宗复印件,碎尸案,现场被破坏得厉害,第一案发现场至今没找到。”
林疏棠捏着档案袋的手指顿了顿,牛皮纸边缘蹭过掌心,留下粗糙的触感。
她抬头时,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陈队,我…我刚见习,能看这个吗?”
她不是怕血——公安大学的解剖课她拿了A ,但课本标本和真实卷宗是两码事。
陈俊荣看着她微睁的眼睛,低笑出声,烟嗓里裹着点戏谑:“吓着了?开个玩笑。”
他把档案袋往回拉了拉,“原件在保密柜锁着,这是脱敏处理过的复印件,让你提前有个概念。”
林疏棠的肩膀猛地一松,后背的汗瞬间凉透了,忍不住小声嘟囔:“陈队,您这玩笑开的也太大了…”
陈俊荣没接她的话,起身从衣架上抓过外套:“走,带你去个地方。”
林疏棠愣了愣,赶紧跟上。
走廊里遇到几个穿警服的同事,看到陈俊荣身边跟着个生面孔,都忍不住多瞅两眼。
有人笑着打招呼:“陈队,带新人啊?”
“嗯,林疏棠,公大刚毕业的见习辅助人员。”陈俊荣言简意赅,脚步没停。“先在队里跟着学。”
穿过大厅时,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涌进来,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
林疏棠看着陈俊荣的背影,他走路时肩背挺得笔直,步伐不快却很稳。
陈俊荣拉开一辆警车后门。
“上车。”
林疏棠坐进后座,安全带扣好时,听见陈俊荣发动车子的声音。
“陈队,我们去哪儿?”
“城南旧码头。”陈俊荣打方向盘,车子缓缓驶出车位。
“上周接到报案,那边发现个被遗弃的集装箱,里面有打斗痕迹,还找到几滴可疑血迹。”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她攥紧衣角的手,嘴角勾了勾。
“别怕,不是碎尸案,就是普通的故意伤害案,嫌疑人还没抓到。”
林疏棠的脸有点热,松开手挠了挠鬓角。
“我不是怕…”
“不是怕就好。”
陈俊荣打断她,语气里带着点笑意。
“待会儿到了现场,仔细看看,别放过任何细节。记着,现场不会说话,但每一粒灰尘都可能藏着线索。”
车窗外的风卷着热气吹进来,带着点市井的喧嚣。
林疏棠知道,她的见习生涯,算是真正开始了。
而身边这位总爱开点“吓人”玩笑的师父,已经在她心里,悄悄种下了颗叫“靠谱”的种子。
本番外原型是一名脱口秀演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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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套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