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 第2章 有雨

“囡囡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学校念？”

“老宋！”

宋义海声音还未落下，叶秀琴立马出声打断他，“你让阿荨自己做决定！”

宋荨没有考虑过转学，H市整个大市的教育都卷，崇山之所以远近闻名，其一在于私立学校，配备优越，其二在教学方式与模式与其他学校很大相庭径。高考在即，去新学校新环境重头再来，并非明智之举。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她在学校参加物理竞赛，还有两个月就要参加全国决赛，事关保送，并不想轻易放弃。

“我不想转学。”

宋荨将理由一一说了，声音听着温温和和的，态度却相当明确。

宋义海态度有些摇摆了，起先不了解情况，加之叶秀琴尝尝吹耳边风，就先入为主地认为崇山中学噱头是砸出来的，毕竟那学费也不是普通人家承担的起的。面前的人到底是他大哥唯一的女儿，这些年大哥对他家帮扶不少。

“前些天陆家来人送的东西有好些人参松茸，我在网上搜过，品质都不错的，你和李婶子趁这几天放晴天气好拿去早市卖了，我那保险柜里还有点余钱，凑凑学费应该......”

“那些东西哪儿值钱！八月里头刮那么多台风，早湿了，”叶秀琴打断他，脸色不算多好看，“再说你这腿伤了，给你煲汤补身体用的也不少，哪儿还剩多少？”

“唉！”

宋义海重重一声叹息，夫妻两人再没说话。

说不难过是假的，从小到大，这十几个年头，宋荨都在伯伯婶婶眼皮下长大。特别是父亲调去B市工作的这两年，两家人关系更亲密了。现在出了事，变脸的不知比谁快。

也许只有在不涉及核心利害之时，和睦融洽的关系才会存在。

但毕竟也只是亲戚，对方没有给她出钱的义务。宋荨并未多言，平静地说：“劳烦伯伯婶婶操心，钱我会自己想办法。”也就是不需要两人再插手的意思。

然而下一个回来的周末，宋义海已经在忙宋荨转学的事情了。对此宋荨完全不知情，在餐桌上才被临时告知。

宋义海兴奋地通知宋荨，他花了五千块托人办的，H市一中，公立重点高中。从崇山转到一中，宋义海完全不觉得委屈了宋荨，一中多好啊，多少人花钱都进不了。

餐桌上，宋义海乐呵呵地多喝了好几壶酒，多少人找不着的人脉，花不出的钱，送不出的礼，他办成了！

宋荨放下碗，盯着宋义海，目光凉的厉害。周遭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凝结。

“是谁擅自替我做主，我有同意过转学吗？”

宋荨对待长辈很尊重，向来温温和和的好脾气，宋义海夫妻也算是捏准了这点，才会这样肆意妄为。

宋义海脸上的笑僵硬在嘴角，叶秀琴脸色也挂不住，“ 不转学，你学费哪儿来？一中还不够好吗？”

“我不转学。”

“学费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宋荨说，“二伯你把那五千块要回来吧。”

“那么多钱呢，你能有什么办法？借吗？谁能借给你？”

宋荨抿抿唇，“好，就算我借不出来。我爸出事的抚恤金呢？陆......陆总说，按流程最迟三个月就能下来。”

叶秀琴声音冷下来，“那钱就是给你一个人的？”

说完，叶秀琴也意识到不对，立即改口，“孩子，你没出过社会，不明白的，你读大学也要我们拿钱，学费，生活费，其他支出，这贵族学校有念的必要吗？你就不是这公主命。”

这顿饭宋荨也没吃的心思了，放下碗筷就回了自己家。九月份天气还有些热，宋荨躺在卧室大床的凉席上，摊开手脚，呈一个好大的“大”字，盯着头顶的白色蚊帐，思绪漫无目的地飘。

风吹进来，木窗咯吱作响。

那天停顿在木窗前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像根白色的细线，穿在脑子中，过去影影绰绰，这会儿忽然清晰明了。

宋荨从床上滑下来。

翌日，宋荨起一大早，将家中里里外外收拾干净。这十几个年头订阅过不少报纸，买了几乎都看过，也并没有收集珍藏起来那种兴致与文雅，多为实用价值，一是看，二是用，垫东西，擦玻璃等等。

还剩不少都放在杂物间，收拾出来两大箱，有几十斤重。

宋荨找只麻袋装些，绑在自行车后座，带去镇上卖。

卖完报纸，宋荨乘坐附近的地铁，去了市里最大的书店，要了当地财经时报，就坐在店里最大的角落，一张一张地看报，但凡有陆氏字样的版块都仔细保存收集下来，近期都仔细查阅过，对着上面的联系电话一个一个打。

傍晚时分，太阳落了下来，玫红色光纤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眉眼上，盖去了宋荨迷惘的视线。

电话线很忙，大半天一无所获。

书店快要打烊，宋荨收拾了书包，打算第二天直接去陆氏分部公司碰碰运气。

不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门口一阵骚动，有人走了进来。

宋荨背着书包，心中盘算事情，低头从旋转门出去，眼风捕捉到一片黑。出了门，宋荨站在门口，视线紧紧地往玻璃里面挤。

前台站着一个男士，黑T恤，牛仔裤，身形高大，宋荨眼睛一亮！

·

陆钰坐在车里远远地就看见个姑娘，背着书包，扎着马尾，干干净净，一股学生气的青涩模样，盯着老张看了好一会儿，又追在人身后，不知道在说什么，迟迟不见出来。

那头电话不停响，又在催。

响了三遍，陆钰慢悠悠接了。

“阿钰，你怎么才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娇嗔责怪的声音，一把娇滴滴的嗓音，将度拿捏的正正好，陆钰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声音柔和，“不要急，快了。”

张曼仪当然没有蠢到真揪着陆钰接慢了电话这事不放，实际上，只要陆钰还愿意接电话，有什么不好？已经够让那些排队等着陆钰踹了她的女人羡慕了。

张曼仪唇角微微勾起来，“知道你忙，忍了半天，好不容易等你下班才给你打电话呢，我做的好不好？有没有奖励？”

陆钰笑了，“什么奖励都行。”

“是吗？你说的哦！”张曼仪说，“我要你说爱我，只要这个奖励，别的都没这个珍贵！”

陆钰眼里散出些笑意，眼神一转，瞥到从旋转门里并排走出来的两人。两人走近，陆钰看清了人，才明白熟悉之意从何而来。

他眼神落到宋荨身上，犹如一座大山压下来，宋荨脊背有些僵硬，朝陆钰挥挥手，老张买好的书递给陆钰，说：“宋小姐过来卖报纸，恰好碰见。”

老张说着，在陆钰眼神授意下，打开另一侧车门，“宋小姐，请。”

宋荨上车了，向老张道谢，又看向陆钰，向他打招呼。本想说陆总好，嘴巴还未从那声张叔叔转圜过来，一瓢，陆叔叔三个字已然脱口而出。

“陆叔叔......”宋荨深吸一口气，“......好。”

陆钰对这声叔叔显然有些意外，挑挑他年轻好看的眉，唇角勾起，“你好。”

宋荨见陆钰面色如常，悄悄呼出一口气，打着腹稿，然而抚恤金的事还未问出口，她就意识到陆钰在通着电话。

“可我就想听你说想我。”

“你刚刚都说什么奖励都行，你答应我的。”

“物质奖励，”陆钰被吵的有些头疼，“开了一天会，累，懒得再讲话。”

“那你是不想和我说话？”

“我电话都没挂。”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说，我听着。”

“听你这话意思是我天天粘着你和你讲话？你是不是嫌我......”

“难道不是？”陆钰打断女人聒噪的声音。

电话那头传来忙线的嘟嘟声，陆钰挂了电话，面色如常。

老张这两个月跟着陆钰，眼力见高不少，立即问：“陆总，咱们还去张小姐那儿？”

陆钰回头，看向身侧安安静静的宋荨，终于想起了这么个人，问她：“你吃晚饭了么？”

宋荨说没有。

“去莱悦吧。”老张调转车头，又拨打张经理电话提前订餐。

莱悦在H市商务68层，是家高级中餐厅，宋荨刚下车，就有经理带着两个助理在门口恭候，见着人来，立即热情地迎上去，领着乘电梯上去。

吃饭在VIP包间，装修很是低调，可随处可见的金丝楠木装饰又不动声色将这奢华昂贵吐露出来。餐桌正对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自窗边眺望，江水汤汤，货艇繁忙，灯火璀璨，夜景繁华。

陆钰吃饭慢，很精细，大多时候都在照顾宋荨。

照顾一个小姑娘吃饭，夹菜添水，顺手之举，对于陆钰而言不痛不痒，没什么所谓。

然而宋荨不会这么想。她有些拘谨，不敢抬眼，陆钰的眉眼于她而言是陌生的，她的目光只能落在陆钰那筷的手上。那手白皙修长，像天鹅的颈，头顶淡淡光泽撒下来，青筋叠在一块儿。

“你饭量很小。”陆钰说。

“嗯，其实还好。”宋荨认真回，“你也没怎么动筷子，不饿吗？”

陆钰笑了，给宋荨倒了水，“什么事，说吧。”

宋荨有些讶异，她从未向陆钰透露过她有事而来。

陆钰看了眼腕表，见宋荨神色发懵，眼睛湿漉漉的，觉得有些好笑。他弯唇，温和低沉的声音从胸腔中平缓而出，“今天周六，放假了吧？”

“嗯。”宋荨回过神。

“放假不休息，大老远跑市中心看财经时报呢。”

陆钰讲话语气平缓，宋荨不敢看他，可她莫名觉得这会儿他该是唇边带着些笑意的。

“......确实有事，”宋荨抬起眼睛，坦诚地说，“看财经时报是想知道您公司的联系电话联系上您，但试了很多次都没成功，在书店遇到您这纯属意外，我没有故意蹲守您，这您放心！”

陆钰轻笑，心想可不是么，买书也是临时起意，哪儿能让一个小姑娘轻而易举打探到他的行程？

宋荨脑子还是懵的，陆钰那只好看的手变戏法似的夹着个人名片，递到她手里。

“下次打电话，用不着废那么大劲，或者，”陆钰顿了顿，手指在压着名片一角，自上头几行字轻轻带过，“直接来找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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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