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行似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着手,指尖先一步越过空气,轻轻蹭过沈清晏的脸颊触感比想象中更软,带着一点微凉的温度,像是触到了初春刚化冻的溪水。
沈清晏浑身一僵,原本搭在膝上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衣摆,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下一秒,陆景行像是突然惊醒,猛地起身,没等沈清晏开口,两人的额头便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闷响里裹着陆景行骤然拔高的“哎呦”声。他捂着额头往后退了半步,眉梢眼角都皱成了一团,疼得倒抽了口气。
再看沈清晏,只是抬手轻轻捂着被撞的地方,指尖抵着温热的皮肤,眼底还残留着方才的怔愣。
陆景行捂着额角缓了好半晌,那阵钝痛才渐渐消散些。他抬眼望去,见沈清晏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指尖轻轻覆在额间,指节泛着浅白,竟是连动都没敢多动一下。
他心下顿时慌了,快步上前,急切道:“让我瞧瞧”话落时,指尖已小心翼翼地覆上沈清晏的手背,轻轻将那只手挪开。目光落下的瞬间,便见对方光洁的额角处,已浮起一片浅浅的红印。
“抱歉抱歉,”陆景行连忙收回手,连声调都放软了些“是我起身太急,竟没留意分寸,撞疼你了吧?”
沈清晏却只是侧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耳尖悄悄漫上一层薄红,声音轻得似落在宣纸上的墨痕:“毛手毛脚”
陆景行闻言,更觉尴尬,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耳尖也跟着发烫,只能找个由头辩解:“我这不是睡迷糊了…”
沈清晏瞧着他这副手足无措、连耳根都泛着红的模样,方才额间那点钝痛早已散得无影,心底反倒悄悄漫起几分促狭的心思,他指尖轻轻蹭过额角的红痕,语气故意放得软了些:“方才被你这么一撞,此刻倒有些头疼起来”
这话刚落,陆景行当即“啊”了一声,原本还挠着后脑勺的手猛地顿住,人也急匆匆往前凑了两步,连声音都比刚才高了些:“怎的还头疼了?我、我该不会真把你脑袋撞坏了吧?”说着他指尖轻轻戳了戳沈清晏的脑袋:“这般撞一下,等会儿不会漏水吧?”
沈清晏被他这荒唐的话逗得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抓住陆景行的手,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皮肤,他抬眼望过去,目光清亮,带着点拆穿把戏的了然:“你还好意思逗我?”
陆景行脸上带着一副装出来的委屈,却没半分真的恼意:“明明就是你先故意逗我的,怎的反倒怪起我来了?”
沈清晏握着他手腕的力道稍松,喉间滚出一个“你”字,尾音还没落下,便见陆景行已经自顾自凑了过来,指尖带着掌心的温度,轻轻揉上他额角泛红的地方。那动作放得极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物,连语气都软得没了半分平日将军的硬朗:“这事确实是我不对,方才又冒失又荒唐,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呗”
指尖的触感温温的,带着点粗糙的薄茧,却意外地舒服,沈清晏不由得愣了愣:“陆将军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竟还怕我这无份之人计较?”
陆景行却没半分犹豫,头点得格外干脆:“对,就怕你计较”
沈清晏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若是我偏要计较,不肯饶过你呢?”
这话一出,陆景行像是被难住了,揉着额角的手顿住,眉头轻轻皱起,脑子转得飞快,却半天没想出个正经法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眼睛一亮,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那我就每天都抢你的青菜吃,把你碗里的青菜全挑走,看你还计较不计较!”
沈清晏被这荒唐的回答逗得笑出了声,原本还带着点促狭的眼神彻底软了下来,连声音都轻快了些:“你这人,怎么跟个没长大的小屁孩似的,竟想得出这种法子”
陆景行见他笑了,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当即站起身,抬手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故意摆出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嘴硬道:“你管我!能让你不生气就行!”
陆景行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书:“你还要看吗?”
沈清晏闻言抬手接过书,指尖将卷边轻轻捋平,喉间只溢出一声轻浅的“嗯”
陆景行拉过一旁的矮木凳,刚坐下就觉腰背发僵,忍不住偏头看向沈清晏:“喂,你这山间小院里,就没有第二把带椅背的椅子了吗?”
“没有”沈清晏声音平淡无波。往日里他独来独往,只备了一把趁手的椅子,从没想过要多添,更何况这小院本就简陋,哪有多余的器物。
陆景行啧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后腰,拿着书籍,刚翻了两页就把书搁在腿上,眉头皱得更紧:“我坐这个矮凳怎么看书?腰都要弯断了,字都瞧不清”
“正好可以让你坐正了看”沈清晏终于抬眼,看向他瘫在矮凳上、身子歪歪扭扭的模样,眉梢微微挑起“你读书总歪着身子,今日借这矮凳,正好改改你这陋习”
“傻子才坐正了看书”陆景行立刻反驳,话音刚落,便干脆转了个身,后背往后一靠,恰好抵在沈清晏垂在身侧的胳膊上。
沈清晏一僵,那点温热透过粗布衣衫传过来,像火星落在雪上,顺着小臂往心口窜。
陆景行后背抵着沈清晏的胳膊,倒真寻着了几分自在,指尖捏着诗集的书脊,一页页走马观花地翻着。他目光扫过书页上晦涩的诗句,没看进几句,便偏过头,下巴轻轻蹭了蹭沈清晏的衣袖,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哎,沈清晏,你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就一个人守着这山间小院,日出读书、日落煮茶,不会觉得无聊吗?”
沈清晏猛地顿住,他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珠串,眼底渐渐漫开些许复杂的情绪,有不易察觉的怅然,也有早已习惯的淡然,像被风吹皱的湖面,晃了晃便又归于平静。
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不会”
陆景行虽瞧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却也察觉出语气里的异样。他停下翻书的动作,侧过脸,能看见沈清晏垂着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竟少了几分往日的清冷。
陆景行没再追问,只是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的纹路:“那你还真是沉得住气。换作是我,日日守着这山林,连个说话的人都少,不出半月,怕是要寻着由头下山去了”
话音落时,他能感觉到沈清晏紧绷的胳膊稍稍放松了些,沈清晏没有接他的话,陆景行不用猜就知道这样话题不会在继续下去了。
陆景行本就不是能久坐的性子,后背抵着沈清晏的胳膊翻了半卷书,指尖便开始发痒,目光也总往院外晃动的槐枝上飘。又耐着性子看了两页,终于按捺不住,猛地直起身,动作急得带起一阵风,连靠在他后背的沈清晏都被轻轻晃了一下。
沈清晏抬眼看向他,陆景行却没先解释,只冲他扬了扬下巴,脚步轻快地往院侧的木屋跑去。
不过片刻,他便攥着一支毛笔跑了回来,笔杆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木屑,显然是临时找出来的。
他几步凑到案前,将毛笔往砚台旁一放,胸膛微微起伏,脸上满是雀跃的神色,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底气:“我今天跟你露一手,让你瞧瞧我可不是只会舞刀弄枪!”
沈清晏闻言,眼底的疑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饶有兴致。他目光落在那支略显粗糙的毛笔上,又抬眼看向陆景行亮晶晶的眼眸,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没说话,只微微颔首,等着看他的“手艺”。
陆景行见沈清晏颔首应下,顿时更添了几分劲头,俯身凑到案前,学着自己大哥往日的模样,指尖捏着墨条在砚台里打转。
他力道把控得不算匀,墨条时而重时而轻,溅起几点细小的墨星,落在案沿上,倒也不算狼狈。磨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抬手蘸了点墨汁,指尖捻着纸角试了试浓淡,见墨色温润不滞,便满意地直了直腰。
接着他抓起案上的毛笔,指尖虚虚拢着笔杆,虽不如自己大哥握笔那般稳当,指节却绷得认真,倒也有几分模样。他将笔锋往砚台里轻轻一蘸,又在砚边轻轻刮了刮多余的墨汁。
陆景行深吸一口气,手腕微微悬起,目光紧紧盯着宣纸中央,像是要将纸盯出个洞来。笔锋落下时,他刻意放慢了动作,可指尖还是不受控地发紧,“陆”字的竖画写得歪歪扭扭,横画也长短不均,等“景行”二字落完,再看纸上的名字,笔画潦草得像是被风吹乱的草茎,又似鸡群在纸上胡乱扒拉过一般,连他自己瞧着都皱了眉。
他放下毛笔,抬手摸了摸下巴,眼神飘忽着避开沈清晏的目光,语气里带着点强撑的不服气:“这次不算,方才握笔的姿势没调好,手也有点生,再来一次肯定不一样”
沈清晏坐在一旁,目光落在那纸“鸡抓似的”名字上,眼底藏着细碎的笑意,却没点破,只轻轻应了一声“嗯”,指尖甚至还帮他把宣纸往中间挪了挪,给了他重新落笔的空间。
得了回应,陆景行顿时又鼓了点劲,重新抓起毛笔,仔细调整了握笔的姿势,还对着空气虚划了两下,确认没问题了才再次蘸墨落笔。
可这次的结果依旧没好多少,笔画依旧发飘,字的结构也歪歪斜斜,比刚才那幅只强了分毫,连他自己都瞧不下去,刚写完最后一笔,就“啪”地放下毛笔,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脸上的雀跃全散了,只剩下满满的泄气,连声音都低了些:“先生明明说我写字很好看的”
沈清晏瞧着他垮着肩膀、连耳尖都透着沮丧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淡了下去。他缓缓起身,绕到陆景行身后。
没等陆景行反应过来,一双微凉却稳实的手便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沈清晏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覆在他手背上时,恰好将他虚拢着笔杆的手裹住。
“别急,”沈清晏的声音比往日更柔和,贴着他耳畔传来,带着安抚的力道,“握笔要沉住气,手腕放松,跟着我的力道来”话音落时,他微微用力,带着陆景行的手缓缓悬起,笔尖轻轻触碰到宣纸,先落了一横。
那力道不重,却带着扎实的功底,将原本发飘的笔画压得扎实,横画平直,起笔收笔都透着章法。
不过片刻,“陆景行”三个字便完整落在纸上,笔锋间藏着几分清逸,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不像他自己写的那般潦草,反倒像刻在宣纸上的玉印,瞧着就让人舒心。
陆景行原本僵着的身子渐渐放松,目光紧紧锁在纸上的字,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连方才的沮丧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想起家中父母皆是征战沙场的武将,满手老茧只识刀剑,从未碰过笔墨,府里写字最好看的,便是自己的小妹陆清竹,平日里教他写几个字,笔下也是娇俏的小楷。可此刻瞧着沈清晏带着他写的字,清隽又端正,比小妹的字迹多了几分山野的疏朗,竟似更胜一筹,他撇了撇嘴:“是挺好看的,不过还得练”沈清晏只是笑笑,没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