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华 第13章 警校

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吹进警校大门时，程磊正弯腰将装着旧台灯的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藏蓝色的录取通知书被他小心翼翼地折在口袋里，边角因反复摩挲泛着软毛，就像他心里反复描摹过无数次的“刑事侦查”四个字——这是父亲没来得及看到的方向，也是他往后人生唯一的灯塔。

报到处的队伍排得很长，前面的女生正踮着脚递材料，马尾辫上的蓝白格子发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程磊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新生报到手册》上，封面上“预备警官守则”几个字烫金发亮，忽然想起高考结束那晚，他在出租屋台灯下逐字背诵警校招生简章的模样，指尖下意识摸了摸书包里那盏金属底座的旧台灯——灯杆上的褐色锈斑，是父亲留在这世上最清晰的温度。

“同学，能帮我递一下笔吗？”女生转过身，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软而清晰。程磊这才看清她的样子：齐眉的碎发下是双亮得像星子的眼睛，警服的肩章还没来得及别上，胸前别着的姓名牌上写着“李钰”两个字。他慌忙从帆布包里翻出笔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同时往后缩了缩，空气里忽然飘来一丝尴尬的甜意。

“谢谢。”李钰接过笔，飞快地在表格上填写信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她忽然抬头看了程磊一眼，“你也是刑侦系的？我看你包里好像装了本《犯罪现场勘查》。”程磊愣了愣，才发现书包拉链没拉严，课本的一角露了出来。他点点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嗯，刑侦一班。”

分到302宿舍时，另外三个床位已经收拾妥当。靠门的上铺贴着篮球明星海报，书桌上摆着崭新的《刑法学》，而靠窗的下铺空着，阳光正好落在木质桌面上，像是特意为他留的位置。“你就是程磊吧？我叫周阳，以后咱们就是室友了！”穿蓝色运动服的男生从椅子上跳下来，伸手接过他的帆布包，目光落在包侧露出的台灯线上，“这台灯看着有些年头了，是家里人给的？”

程磊没说话，只是小心地将台灯放在书桌一角。金属底座与桌面碰撞时发出轻响，他忽然想起父亲把这盏工厂奖品台灯递给自己时的模样，那时父亲还笑着说“磊磊要像这灯一样，不管多暗都能发光”。现在想来，那些话或许早就藏着预兆——父亲走后，这盏灯真的成了他漫漫长夜里唯一的光。

开学第一周全是基础课。早上六点半的哨声划破晨光时，程磊总是第一个站在队列里。教官握着他的手臂纠正姿势，粗糙的掌心按在他酸痛的肩颈上：“预备警官的第一堂课，是学会把每一个动作刻进骨子里！”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浸湿了警服的衣领，程磊却咬着牙不肯放松——他想起父亲遇害那天，自己连保护他的力气都没有，现在多练一分，未来就能多一分抓住凶手的可能。

下午的《犯罪心理学》课上，教授在黑板上画着心理侧写图谱，程磊的笔记本上却悄悄夹着一张照片——那是父亲便利店的老照片，照片里父亲正笑着整理货架，阳光落在他灰色的外套上。忽然，一张纸条从前面传过来，上面是娟秀的字迹：“这道题的侧写要素，你是不是漏了‘作案动机推导’？”

程磊抬头，正好对上李钰回头的目光。她指了指黑板上的案例，嘴唇无声地比了个“重点”的口型，然后将一本写满批注的笔记本推过来。程磊翻开本子，只见每一个案例旁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分析要点，在“熟人作案特征”那一页，还贴着一张小小的便利贴：“注意受害者与凶手的隐性关联，往往藏在日常细节里。”

下课铃响后，李钰坐在座位上整理笔记，程磊走过去把笔记本递还给她，声音里带着感激：“谢谢你，这些批注帮了我很多。”李钰笑着摆摆手，指了指他笔记本里的照片：“这是你父亲吗？看着很和蔼。”程磊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边缘，喉咙有些发紧：“嗯，他以前开了家便利店，去年……走了。”

李钰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顿了顿，忽然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刑侦案例汇编》，翻到其中一页：“我小时候邻居家也出过类似的事，后来是刑警叔叔帮他们找到了真相。如果你不介意，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研究案例，说不定能帮到你。”

程磊看着她眼里的真诚，忽然想起赵宇和林晓陪自己查案的日子——那些在便利店台灯下分析线索的夜晚，那些跑遍工地小卖部的午后，原来不管走多远，总会有人愿意陪他一起走向光明。他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好，谢谢你。”

晚上的自习室里，程磊和李钰坐在靠窗的位置。台灯暖黄的光漫过桌面，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李钰在草稿纸上画着现场方位图，程磊则翻着父亲的旧账本，指尖在“蓝色麻绳”的记录旁轻轻划过。“你看这个案例，”李钰忽然推了推他的胳膊，“凶手利用受害者的信任获取作案工具，和你说的情况很像。”

程磊凑过去，看着案例里的细节，忽然觉得心里的线索好像被串了起来。他想起工地小卖部老板说的“穿黑夹克的男人”，想起父亲账本里奇怪的“钢材款”支出，那些曾经模糊的碎片，在警校的灯光下渐渐有了轮廓。李钰看着他眼里的光，笑着说：“别急，我们一步一步来，总会找到真相的。”

自习结束后，两人一起走回宿舍区。月光落在林荫道上，投下斑驳的树影。李钰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薄荷糖递给程磊：“我妈妈说，遇到难事儿的时候，吃颗糖就会好一点。”程磊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心里却暖得发烫。

回到宿舍时，周阳正趴在书桌上背法条。程磊把台灯放在书桌上，轻轻按了按开关——暖黄的光立刻漫了出来，照亮了桌角的警校招生简章，也照亮了他笔记本上“为父报仇”四个字。他看着灯光里自己的影子，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磊磊，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朝着光走。”

现在他终于知道，光不仅来自这盏旧台灯，来自远方的赵宇和林晓，还来自身边这位刚刚相遇的朋友。未来的警校时光还很长，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从法条到现场勘查，从心理侧写到逻辑推理，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这条追光的路上，他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