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还充斥着浓烈的火药气味,林不晚空白一秒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霎那间褪去血色。
“没事吧?”梁池的双手还轻抓着她的肩,此刻低垂的眼眸倒映林不晚慌张的神情,他下意识便问出了口。
没事什么没事,炮仗又没落在她身上,这个问题该从他这个直接受害者嘴里问出来吗?
林不晚难得这么心焦,心里像烧着一团火,听到对方的问候反而更躁了些。她下意识瞪了眼看起来若无其事的男人,一把抓着梁池的手,把人翻了个面。
“我看看,别乱动。”随即瞧见这人帽子上还在冒烟,顾不得发烫的温度,掀起被炸开个洞的帽子,手心按在梁池的背上。
还好,这种卖给小孩的擦炮威力不算大,但要是再往上一些落在后脑勺那也是要命的。
林不晚越想越气,偏对着搭救了自己的梁池没法发脾气。
“没事,没感觉疼,就是声音大了点。”梁池任由林不晚在背后摸来摸去,一副听话的模样,说完抬起双手压了压耳朵,如此重复好几遍,耳鸣的状况才缓解一些。
他看出林不晚有点生自己的气,如今回想也知道把人往边上拉躲开才最明智,但当时就看着那东西直冲林不晚的后脑勺,他下意识没想那么多。
他也没想惹人不高兴的。梁池想。
耽搁这一阵,扔炮仗的小孩早不知跑何处去了,只剩下不远处空地上被扔下的纸盒,剩余的都被摔了出来撒在地上,还有几根被踩了一脚,黑色的火药都被挤了出来。
林不晚发觉梁池频繁按耳朵的动作,狠狠皱了下眉头。她伸手去碰,恰好覆上梁池的手背,触感有些粗糙,但比她的手要温暖。
“耳朵疼?”林不晚在意识到掌心温度的下一刻便收回了手,眼中担忧之色不减,微微仰着头问。
梁池看着有点呆,摇着头。
兄妹俩一直站在边上关切地望着他们,林遥显然被吓到了,看过来的眼神有点懵,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裳站在边上。
林不晚这时才抽出点注意,把兄妹俩打发回家去。随后一声不吭推着梁池往回走,一直在落后半步的位置,目光时不时便落在梁池的后背,有点心绪不宁。
一路上都太安静,尽管二人之间常有沉默,却不曾有一回像这次一样,让林不晚焦躁难平。
拉上门,林不晚将空调打开,室内的温度一点点攀升。
“外套脱了放那边架子上就行,手上全是味道,你要不先去洗个手,我倒两杯水来。”林不晚将外衣挂在玄关的架子上,转头看到梁池脱了的羽绒服搭在小臂,伸手接了过来。
“好。”梁池手上陡然一空,很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盯着林不晚的背影看了好几秒才往卫生间方向去。
林不晚家里没买洗手液,只有一块柠檬味道的香皂,梁池刚在手上打出泡沫,听见外头应该是林不晚打开了电视,是主持人在念节目串词,电视声音开得挺大。
他出去的时候正对着电视机的桌子上摆了一大堆零食水果,林不晚坐在沙发上但没在看节目,低着头滑动手机屏幕,连他出来都没注意到。
梁池几乎走到跟前,林不晚才摁灭屏幕,抬头。“来坐吧,春晚直播开始挺久了。”
“在看什么?”梁池顺从地在林不晚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了不近不远的距离。他刚才无意瞥到林不晚的手机界面,似乎是停留在购物软件里。
林不晚第一反应是在问电视里放的节目,老实说她一眼都还没看,飞快瞄了一眼才明白不是。
“在看衣裳,想着得赔你件衣服。”那件烧了个大洞的衣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穿出门,但是春节期间快递停运了,一时半会儿拿不到。林不晚突然想到镇上的服装店初三初四会陆续重开,放下手机。
“梁老师初三初四有时间吗?我们去镇子上的商业街,线下买可能还合心意些。”
谁知她刚问完,梁池便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最后还是开口拒绝:“我明天下午要走。”
林不晚手上的动作一顿。
初一?这么着急?心有疑惑,却不多问。
“我初六回来,可以到时候再约,一起去逛逛。”梁池说。
这么不巧?林不晚想。冲着梁池很无奈地摇了两下脑袋。
“那恐怕凑不上了,我初五要回杭城,后面半年都挺忙。”林不晚对二人的时间安排完全错开感到有些遗憾,而且她这回是要去各地的分店巡一轮,小半年都可能抽不开空闲再回这里。
梁池一时无言,意识到短时间内这可能是他能见到林不晚的最后一面,只觉一阵失落,不舍的情绪还没分开就已经开始滋生。
“哦,那确实不太巧。”梁池的声音有点低,努力保持轻松,“那就下次吧。”
在场的他们都知道,这个“下次”恐怕遥遥无期。
周遭气氛似乎完全没被电视里过年的热闹氛围感染,出乎意料的有些沉闷,一直持续到倒计时结束,外边响起此起彼伏的烟花声。
梁池起身要走,抓起外套穿上。
“我送你。”林不晚说完这句,没再吭声,一言不发跟在梁池身后走到街上。
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耳边是逐渐弱下去,稀稀拉拉的烟花绽放声,路灯昏黄,谁都没提再见的事。
谁又都没看着另一个人,直直站在路边,望向一瞬即逝的彩色天空。
林不晚看得出神,也不去细想眼下这样的场景是否奇怪,就这么看见旁边居民楼的楼顶发出一束白色亮光,在她眼中炸开了一朵花。
“那你下次回来,我们还能一起去街上逛逛吗?”梁池的话淹没在突然的烟花声中,他偏过脸,看着林不晚的侧颜。
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刚才错过的烟花。
这一刹那,他又释然了。
他该感谢这个意外,趁着眼前的人被烟花吸引,他的注视终于可以久一些再久一些,看见光落在对方仰起的脸上,看她专注且明亮的眼睛。
但梁池看不到的是林不晚藏在衣兜里逐渐攥紧的手,双眼仍不偏不倚望着远处,心里却早不知飘到何处。
梁池不会不知道成人的“下次”只是托词,却还是想要一个明确的“下一次”,以及落在她脸上的温柔目光。
林不晚在心中暗自叹气,心乱如麻。
她对恶意敏感至极,对喜欢却迟钝无比。
梁池是对她有好感吗?什么时候?
林不晚将二人的相处完整回忆了一遍,在短短五个月里,他们相处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清。林不晚思考着,发觉梁池至始至终都是如此,让她根本判断不出对方这份好感的起点在何处。
也正因情感上的迟钝,让林不晚在过往数次的判断中从未出错。而她的答案也只有一个,也不在意对方被点破后是再三争取或是恼羞成怒骂她自作多情。
但这回林不晚给不出答案,甚至只剩不知所措,甚至不敢就这样回望过去,给予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眼神的暗示。
她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冒汗,静静等待那道视线移开,才敢扭过头说出那句“再见”。
然后就这么看着梁池的背影消失在巷道转角,目之所及的路灯再也照不到他身上。
而林不晚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也只能是在接下来的数月,一减再减对梁池的回应。
在第一次按住向对方分享所遇趣事的想法后,一切都变得格外简单,想来不过是回到起点罢了,并不难。
对方仿佛没有察觉她回信息时客气的口吻,不,应该察觉到了。
林不晚想。梁池发讯息的频率的确低了些,她能感到其中愈发谨慎的态度。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林不晚先是觉得轻松,再这么持续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回到最初。随后又陷入乱七八糟的情绪,尽管很快会被白日的工作驱散,频率也不高,但就像梁池逐渐减少却不曾彻底消失的问候一样,经久未绝。
终于,梁池的讯息消失了,在她这轮工作的结尾。
时隔数月,林不晚落荒而逃时那点怪异心情总算被时间磨去了个七七八八。
六月,路边的槐花都开了,一簇簇挂在枝头,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她在寒冬中离开家乡,回来时已经快要入夏。
林不晚本以为不会那么快和梁池碰面,所以在看到接自己的车上下来的人时几乎愣在原地。
男人穿得很休闲,头发比除夕那天长了些许,眼镜也换做了细框的款式,整个人看起来随性很多。
在见到她的那刻就在笑,冲她招了招手,快步走过来。
“这一路累不累,给我吧。”走到车旁,梁池将她手里的行李箱提了过去,绕到车后放进了后备厢。
“怎么是梁老师来接我?”等坐在副驾,林不晚才想起问。
“你发消息的时候我正好在,”梁池系好安全带往林不晚那边看去,侧了点身,手指扣在座位边上的锁扣示意,“安全带。”
林不晚这才反应过来忘记了什么,扣好安全带。梁池见她坐好了,把车开出去。车上放着舒缓的音乐,林不晚也逐渐从开始的那点慌乱平缓下来。
窗外掠过的风景早已烂熟于心,林不晚小心打量着这辆不曾见过的车,问道:“这车哪来的?看着挺新。”
“前段时间我自己买的,刚来的时候听说你们这里的路外地人开不了就一直没考虑这事,我就报了个你们这里的驾校学了学。”梁池开着车,不多做解释。
“你要是晕车,我手边有买的话梅。”梁池又说。
林不晚顺着他的话往旁边看去,果然找到了一包还没开封的话梅,她撕开包装在嘴里含了一颗。
“遥遥这学期参加了三中的招生考试,除了数学这门差一点其他成绩都很不错,不出意外去三中是稳了。”车开到一半,梁池目视前方,手稳稳握住方向盘,突然谈起林遥。
因为嘴里含着东西的缘故,林不晚只含糊嗯了两声。一边被酸得直抿嘴,一边吹着半开的车窗外刮进来的风。
梁池开车的技术不差,一路都很稳。应该是梁池不抽烟的原因,车里没有常见的烟味,也没有劣质车载香水的味道,跟他这个人带给林不晚的感觉一样,很干净。
她把这一颗话梅吃完,意识到没有必要,就没再吃第二颗。
温度适宜,亦不颠簸。加上昨晚她难得失眠,一整夜半梦半醒,实际并没睡上多长时间,这半个多小时的路居然就这么靠在车座上睡着了。
梁池察觉到身边逐渐平缓的呼吸,默默关上了车窗。
等瞧见花店大门,林不晚还没醒,反而睡得歪倒一边。先前被风吹乱的发丝勾住睫毛,睡梦中的人显然感受到了这点不舒服,眼皮不住颤抖,瞧着很难受。
梁池已经在路边停好了车,回头来想把林不晚叫醒,猝不及防看见了这一幕。
她眼下的青黑有些显眼,梁池在为数不多的信息里了解到这几个月眼前的人都在四处奔波,所以对于对方骤然冷淡的态度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减少了自己单方面的打扰。
在从林易那里得知林不晚回来的消息时,想也不想便将这个接人的活揽了下来。朋友的话,既然有车也会开车,那来接人回家也不算越界。
只是看她这么疲倦,总有些不忍吵醒她。
就这么看了不知道多久,在林不晚再一次被散落的发丝扰得在梦里都直蹙眉时,梁池终是不忍,而后朝对方那边倾身。
整个车厢内只余眼前这个睡着的人极轻的呼吸声,梁池右手抓着身后的靠背,另一只手慢慢伸到林不晚的眼前。
比山路上呼啸的风更轻柔,慢慢拨开了缠在林不晚梦中的头发,将这缕发丝轻轻别在她的耳后。
做完这一切,梁池却没有退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