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错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从来都不是错误。
怎么会是坏的做法呢,不过是用别人对待自己的方法,完好无损的还了回去,怎么就接受不了了呢。
这是李烛明和他成为同桌以来第一次听到沈怀霄说那么多话,在这个自己突然闯入的夜晚,敞开心扉的对自己讲述自己无法看到的在还是孩童时期的沈怀霄所发生的一切不那么美好的事情。
俩人不知不觉说了很久的话,从黑夜聊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到月亮被太阳的更迭、替换。最后的最后,从一瓶满满的橘子汽水,到滋啦捏扁的塑料瓶子,无不昭告着一个夜晚又悄然离去,一个希望与明天又灿烂升起。
李烛明望着晨曦的锋芒,站起身,朝沈怀霄摇摇空瓶子,脸上挂着一抹微笑:“谢谢你的饮料,改天,请你吃饭吧。”
说完,他就要往前走,只是第二步还未来得及迈出,手腕上倏然多了一道力量,李烛明垂眸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紧紧攥着自己。
“不要改天。”沈怀霄说,“不要改天,就现在。”
李烛明不明所以:“确定吗,你要现场兑换?”
沈怀霄轻笑一声,压下心中莫名涌上来的酸涩,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心急了,那句话算是脱口而出,连脑子都没过一下。
可他马上就要走了。
“确定。”沈怀霄点点头,表情端正无比,“现场兑换。我知道有一家早餐店,很好吃,我带你去。”
李烛明缓慢的眨了下眼,拿着饮料瓶的那只手摸上睡衣裤子口袋,隔着面料在心里默默算着自己身上带的金额足不足以让俩人吃顿早饭。
应该是够的。数好钱,李烛明看着沈怀霄问道:“那你怎么走?”
“我也有车。”沈怀霄朝放在一边的外型上看起来和他自己那辆差不多破的自行车,抬了抬下巴。
只是令李烛明没想到的是,沈怀霄的自行车比他的还要破,自己打开自行车锁也不过才用了五分钟,沈怀霄打开这个生了锈、连锁孔都很难用肉眼看到的车锁足足用了十分钟。
看着他把破车锁放进前面的筐里,沉默已久的李烛明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了:“你这自行车,比你都大了吧?”
沈怀霄指尖顿了下,算算时间,可能还真是,“大概吧。”
两辆一骑起来就会吱呀吱呀响的自行车,并排骑在宽旷无人的街道上,李烛明被吵的心烦意乱,一边卖力蹬着,一边想着攒够钱换车的时候给沈怀霄也买一辆自行车。
“你这自行车是什么时候的了?”俩人的方向是顶风,李烛明得提高音量与沈怀霄讲话。
沈怀霄头发被吹的凌乱至极,嘴角边带着一点笑意,用和李烛明同样的音贝对他说:“应该是我出生的前一年买的。”
1994年,在全家得知母亲怀上了沈怀霄的那一天,外婆徒步去了离家最远,却是整个江城最大的一所集市上,在一个老爷爷的手里买下了最后一辆自行车,送给还只是母亲腹中一颗胚胎的孙子。
可买完这辆车的第二个月,外婆生了长大病,上了年纪抵抗力减弱,苟延残喘的活了不到一个月,在那个月最后一天的下午,心跳检测仪显示她的心跳跳动频率绷直为一根细细长长的线,随后,躺在病床上的人长久的沉睡过去。
病痛剥夺了她的生命,来不及等到亲孙子的出生,来不及看上一眼,就那么长眠此生了。
这些话,都是后来某一年过年时外公激动喝了点酒,醉了,脸通红,拉着小沈怀霄口齿不清、囫囵说出口的。
没多久,外公脑溢血死亡。临走前,外公感慨的拍拍小沈怀霄的手,说,跟你待在一起一天都没烦恼。
后来,沈怀霄成了烦恼本身。
小豆丁时期在许愿树下许下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心愿,全都失效了。
什么许愿树,都是假的。
“你呢。”沈怀霄表情平和,没人能看出来这张淡漠、毫无破绽的表情下掩盖着怎样的波涛汹涌,“你这个什么时候买的了?”
“2008年六月中旬。”
如果父母的生命没有因为那场意外,那场地震,天有不测风云般而逝去,那么这辆破烂的自行车将永远不会出现在李烛明的人生里。
父亲和母亲都还在世的时候,俩人会轮流来接李烛明放学,因为长安城冬天黑的太早,学校离家远,还没有同路的同学可以一起走,放不下心。那时候汽车还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所以坐的是小电驴,带着头盔兜着风也很不错。
父母离世的大抵一个月后,李烛明买下了这辆自行车。原因无他,徒步走回家,真的太累了。
沈怀霄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对于李烛明很敏感的日子,只是微笑着,开玩笑转移话题道:“这么看来,你的车子也没比我好到哪去。”
半斤配八两,李烛明嗤笑出声。
早餐店离得不远,算算时间,吃完饭骑车回学校刚好可以和走读生们一起进校。
来的实在太早,店里还没有什么人,所以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很快就上来了。
沈怀霄找老板娘要了两个小碟子,给自己的碟子里面倒了正宗老陈醋醋和一勺又一勺的鲜红辣椒,辣椒过敏的人,光是闻着就要流眼泪了。
“能吃辣吗?”沈怀霄拿着辣椒罐里勺子的手一顿,抬眼问李烛明。
李烛明点点头,让沈怀霄多放了些,接着低头给外婆回消息。
他接受能力很强,哪怕是择席,也在住宿没多久很快适应了宿舍硬邦邦的床铺,虽说来到江城连半年都还不到,但方汶和沈怀霄带他出来感受江城这座城市人文气息的那次,他的口味便有些入乡随俗了。
沈怀霄给李烛明的碟子里的蘸料比例就显得很失衡,黑乎乎、酸溜溜的醋占比最多,辣椒倒只放了一勺,看上去像是锦上添花,实则是沈怀霄怕他太辣受不了。
他把其中一屉包子往李烛明面前移了移,见对面人没动筷子,沈怀霄出声提醒:“趁热吃,别看了。”
李烛明看着手机的来电提示,犹豫了一秒,小声询问道:“介意我接个电话吗?”
沈怀霄视线从李烛明身上挪开,继而向他身后的人间烟火看去。
“不介意。”沈怀霄道,“就在这接吧,过道太挤过不去的。”
想想也是,李烛明略一点头,接通了电话。
“喂,李烛明。”电话那头是外婆的声音,背景音是隔壁门口的大爷们聊天声,大的都快盖过她的声音了。
李烛明觉得奇怪,外婆从来不会在大早上给自己主动打电话,他害怕她是有什么棘手的事,不敢不接。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呸!会说点好的么,你老太太我身体硬朗得很!”
沈怀霄咽下一口包子,余光里瞥见李烛明的脸上满是哭笑不得。
“我就问问,身体好就行。”李烛明没搞懂这通电话的意义,“那你怎么这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你是大明星啊一通电话价值千金?”
老太太嗓门实在太高,哪怕是在这吵闹、喧嚣的包子店,周围人此起彼伏的聊天声中,沈怀霄都能将外婆和孙子俩人说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眼见越描越黑,李烛明索性不说话了,手机下面垫了张纸放在胶黏的桌子上,拿起筷子,先喂饱自己饿了一晚上的肚子。
他合理怀疑,这老太太是和村口二大爷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了,才打给他打电话,不为别的,全当宣泄情绪。
但很快,这种想法就被pass掉了。
下一秒,李烛明清晰的听见电话那头的人假性咳了两声,年迈又字正腔圆的声音徐徐传来——“过两天我去你那看看你去,把房子给我收拾利索了。”
“咳……咳!”李烛明被一口辣椒呛得脸颊和眼尾都泛着异样的红,但多半还是被外婆这句突如其来的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给敲蒙了。
沈怀霄忙抽出一张纸巾,想也不想的直接帮李烛明擦掉了嘴角边的辣椒油,动作温柔生怕弄痛了他。
李烛明大脑还在缓慢加载中,丝毫没意识到沈怀霄刚才的举动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有多暧昧、有多不对劲。毕竟,哪个直男亲手给自己好兄弟擦嘴。
这太不对了,可他现在没脑子想这个。
“你刚才说什么?”李烛明深呼吸两口气,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心里祈祷着刚才那句话只是自己被辣到后产生的幻听罢了。
李烛明感觉外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肯定翻了个白眼,“我说我要去江城了,你个瓜皮,去别的地方上个学给你脑袋上傻咯!”
自动忽略掉那句不好听的方言话,李烛明皱眉道:“你腿脚不好不要来,有什么事我可以这周末回去一趟。”
“这周末?”老人家冷笑一声,“周末就错过你生日了!”
李烛明大脑发懵,完全没注意到刚才还嚼着包子的沈怀霄顿时没了动作。
他退出通话界面,翻出手机自带的日历app,迟钝的算着日子,才发现确实在这周,再过几天就是自个的生日了。
终于反应过来的李烛明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揪了几下,才道:“你几号的火车,到时候发我,我去接你。”
那头冷哼一声,似是不满,没等来回答,李烛明只听到外婆无情的挂断了电话。
“……”
李烛明深吸一口气,后觉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抬起眼,睫毛轻颤着,看着沈怀霄低声问道:“你没听见什么吧?”
他其实想问沈怀霄有没有听见外婆那句方言脏话,但一细想,这不就属于自爆了吗。
沈怀霄放下筷子,手撑着下巴,笑着摇头挑挑眉:“你希望我听到什么?”
李烛明吃着包子糊弄过去。
桌上的手机振了两下,李烛明拿起一看,是方汶发来的消息,问他和沈怀霄去哪了,怎么敢公然逃考。
李烛明简单扼要的阐述了一下联考当天发生的事情,方汶没问太多,但总有种异样的感觉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方汶:【那你俩现在搁哪呢?】
李烛明:【包子铺,在吃早饭。】
方汶:【?好啊,你俩吃独食不带我,难怪我给沈怀霄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发消息不回我,原来如此!】
李烛明敲敲打打问他要不要吃。
方汶:【给我带一笼,感谢小李同学。】
梁女士其实是一个很傲娇的小老太太,再过几章应该会有一个很温馨的片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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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现场兑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