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当空,女鬼四仰八叉地倒在佛像的肩上打盹,有人推门而入,惊得女鬼猛地一抖,咕噜咕噜的从佛像肩上滚落在地。
“不都说了这破庙有鬼吗?怎么还有人来!”女鬼俯趴在地恶狠狠地咒骂着,还好现在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否则这么摔下来估计半条命都没了。
好一会,她也没听到脚步声进来,疑惑地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她的视力不太好,只能看见一团金灿灿的光和一个光头。
她费劲看了半天,感觉有点累,头咚得又躺回到地面上嘟哝着:“原来是个过路的小和尚。”
又过了好一会,庙里安静的有些诡异,她觉得有些不对,慢慢地坐起身:“你不会是......能看见我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后瑟缩着,想往雕像后的那个破洞飘。
只一眨眼,那人身形快如闪电的出掌将她击飞,女鬼瞬间像破布一样被拍飞至屋角。
浓厚的佛气瞬间压得她的胸腔有了撕裂般的痛楚,她立刻放声嘶喊着求饶:“别别别,别杀我!我是一只好鬼!我连鸡都不敢杀!”
见那人还欲再拍,她闭眼尖叫得更大声:“我还有很多好伙伴!我们有事好商量!万一有什么事我们能帮你呢?这帮助我就是帮助你自己嘛!”
他停了一下:“你们?”
“......我向玉皇大帝发誓!我们都是好鬼!”
......
“你能不能......把这画像拿近点,我眼睛不太好。”女鬼缩在角落委屈巴巴地说。
那幅模糊的画卷被放在了地上,她小心翼翼地拿过来凑近看,摇了摇头然后忙不迭地说:“没见过......但我会发动广大群鬼的力量帮忙找找看的!您看您一个人找多累啊,这世上那么多人,说不准等您找到了这姑娘都老得快入土了。”
女鬼越说越快,感觉自己的脖子越来越凉,几乎说成了绕口令:“不过您放心!我们是非常厉害的,不管她是人还是鬼,我们都能找到她!您不如委屈在这里住几天,今晚,今晚我就去找他们问问!”
然后她大气也不敢出地屏住了呼吸,虽然鬼并不需要呼吸,可她老忘记这点。
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女鬼瞬间松了一口气。
得了暂时的保命金牌,女人的熊熊八卦之心克服了恐惧,女鬼好奇地又看了几眼手里的画卷:“大师,她是你心上人吗?可你不是出家了吗?出家人还能找情人的吗?”
大师没说话,在她又开始踹踹不安恨不得照自己嘴巴上扇两巴掌的时候,他开口了:“只是朋友。”嗓音平和,听起来不像动怒的感觉。
“噢。”鬼都不信这话,这人还挺能装。
“那大师,您朋友怎么不见了?”女鬼再接再厉继续问。
“......”
气压又变得低了起来,女鬼懊悔得有苦难言,只能结结巴巴地自己往下接话题:“是不是她生气了离家出走了。”
许久,那人才嗯了一声。
这么一来二去,纵使蓬勃的八卦之心驱使,女鬼也不敢再乱踩雷区,她胡乱安慰着:“没事,女孩子很好哄的,找到她后给她买些首饰什么的,她就会开心起来,一开心说不定就愿意跟你回去了。”
破庙里又安静下来,女鬼乖乖地抱膝坐在角落,一动也不敢动。
那和尚倒开口了,声音很轻:“她不是送首饰就能原谅的人。”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恨我。”
在汝承简的眼里,许辛然的恨来得莫名其妙,毫无缘由。入魔者脱离轮回,不受天道掌控,理应诛杀。许辛然却像不要命一般拦在人前,他若不出手,修士群起而攻,她必没有活路。
他在折断她臂膀时想,她只是太激动了。等她冷静下来后,就能接受事实。
她一向是个聪明人。
后面的事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她看着他时满腔恨意,素日温和的皮囊像被野火疯狂烧过不留痕迹,连笑似乎也带着刀子。
最终她亲手掀翻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棋盘,以那样惨烈的结果画上了句点。
和尚闭上眼:“她天分很高,若勤加修炼,连我也不如她。只可惜,她有些贪玩。”
入夜,女鬼拿着画像和一群鬼大妈鬼小孩咬了半天耳朵,接下来就是等消息的日子了。和尚就这样暂时在庙里住了下来,这可苦了女鬼,他的佛气威压深重,几乎压得她每走一步都重若千斤。
一日,她实在受不了,纵使还是白天,也躲着阳光偷偷地溜出来透口气,这个和尚,每天除了念经就是念经,真的是没死都要被他闷死了。
她视物不清,只是本能地哪人多往哪飘,飘着飘着,便飘到了赶集的地方,百无聊赖地缩在檐下听着人们讨价还价。
正在她打着盹时,身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人在压低声音讨论着。
“王大妈,你把我拉到这来做什么?”
“婆子,少装傻,我要买的货物到了没有。”是个干巴的老婆子声,硬邦邦的。
听到这声音,女鬼突然醒了,原本模糊的双眼发了疯一样疼着,疼得她忍不住尖叫。
那二人没有任何察觉,继续说着:“好吧,算你运气好,昨夜刚到了一个,你若是诚心想要,就这个数。”
“你这婆子想钱想疯了吧,狮子大开口也不是你这么干的!”
“嘿王大妈,您要是嫌贵可以不要,之前本来有些货,可偏偏那些小贱蹄子不知怎么的跑了,只留了一个,不过这姑娘生的倒真不错,水灵大丫头,这价钱不亏!”
“呸,好看有什么用,我要屁股大,能生儿子的那种,好给我们老王家传宗接代!”
声音清晰地传进女鬼的耳朵里,她的双眼疼得像是有人拿把刀剜在她的灵魂上,女鬼感觉自己痛得几乎要流出血泪,可面前的人来人往,无一人能听见她的哭喊。
“哧,你要是不肯要,我就卖给独眼龙去,那么好的货色,他肯定喜欢。”
“哎哎哎你等等,这个身体怎么样,你可别像上次那样,给我个病秧子,生了个赔钱货不说,还没几天就死了,白花了老娘的银子。”
“哎哟王大妈,铁牛也经不住您那么折腾啊,您还是悠着点,偶尔也给她点馒头吃吧。”
“哼,花钱买进来的下贱牲畜也配吃白面?算了就这个吧,我儿子最近总催我,他已经好几年没女人了。你也知道我们家就这一个单传的独苗,可不能断了,否则我哪有颜面去见老头子。”
“好嘞,我明天就把货送到您那,您呐,备好钱在家等着吧!”
转眼,天下起了磅礴大雨,人们呼啦一下四散了,热闹的街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只有噼里啪啦的雨声。
女鬼踉跄地一步一步的在街上游荡,雨幕几乎连成了布匹,天像破了口子,没完没了地下了一整夜。
雨水飞速地从她身上穿透而过,她已经死了,淋湿是活人的权力。
恍惚间,她听见有女童声唤着娘亲,抬头望去,除了满街的水,什么也没有。
应该是自己的幻觉,她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肚子,她本有个女儿。
可怜她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学会说话,喊她一句娘亲。
她记起了她窝在破庙里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的事,那些她还活着的日子。
她是被拐来的,被那个王婆子买下,她曾有个女儿,未满周年便被她活活掐死,而她死后,双目被剜,只是因为一句若是留着眼睛,怕到了阴曹地府会告状。
多可笑啊,她们不怕杀死一个还在笑的婴孩,不怕将人活生生践踏地连牲畜都不如,不怕挖下死人的眼睛丢弃荒野,却怕她到地府告状。
人原来如此卑贱,贱得猪狗不如,命如草芥,连白面也配不上。
女鬼捂着发疼的双眼,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即变成仰头大笑,几乎要将嘴笑得开裂,其声宛若鬼哭。然后她开始呕吐,真实地干呕起来,眼前依旧是模糊的,只能看到依稀的影子。
这哪是人间啊,地狱也比不上这样的滔天罪恶。她站直身一边狂笑着一边在雨里狂奔,凭着记忆和感觉向着那方向奔跑。
既然你们剜了我的眼睛怕我告状,那我就亲自来,会会你们。
她找了一整夜。她是被蒙着眼睛来的,平日里都被锁在猪圈里几乎没出去过,现在又看不清路,绕了不少弯路。
但是没关系,作为鬼的好处就是,她已经不会累了。她终于在天蒙蒙亮之际摸到了那个熟悉的破院子里,那个她在生时和死后都没有办法忘记的痛苦之地。
她看着王婆子和她的儿子,原本无神的双眼瞬间溢满了怨恨,她拼命压抑着自己哆嗦但喷涌的杀意,现在不行,黎明时分,是鬼的能力最弱的时候。她得等,等到天黑。
这一等,等来了如约来送货的人。女鬼想起了婆子的话,她说这个姑娘生的很水灵。
恰好那姑娘被推进阴影里,被他们围成一圈打量着,女鬼想了想,也凑过来看,她眼睛不好,凑着凑着,几乎和姑娘面对面了,才看清楚她的长相。
女鬼皱起眉,这姑娘怎么看着有点眼熟,王婆子也皱起眉,她伸手想狠狠地捏一捏那姑娘的胸部:“婆子,这也太瘦了吧,就这么几两肉,到时候哪来的奶水喂我孙子。”
那只满是老茧,在女鬼印象里粗的像烧火棍一般的手被人轻松握住,大家均是一愣。原本在姑娘身上绑得好好的绳子脱落在地,原本微敞的大门砰地一声紧紧闭上。她似笑非笑地将手一甩,轻松得像甩水一般,王婆子却瞬间被甩到了院内的水缸上,缸应声而裂,水哗啦涌了一地。
带她过来的那个婆子瞬间尖叫着想推门跑出去,门却是纹丝不动,门外还有村民的谈话声,近在咫尺,却对这样的尖叫无动于衷。
“吵死了,”那姑娘抱怨着,从身体里抽出了个什么,手一挥便斩断了婆子的右臂,动脉的血喷溅而出,那婆子被这一吓,竟是活生生地晕死过去。
女鬼好奇地从她的脸看向了她手里的东西,她眯着眼看了半天,才依稀看出,这似乎是把骨剑,只是上面有无数碎裂的痕迹,像是小孩子顽皮地打裂了瓷碗,又歪歪扭扭地用米糊拼起来一样。
她正看着入神,有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喂我说,是想报仇吗?需要帮忙吗?”
女鬼呆呆地抬起头,看着这个出手不凡的少女。
最近能看见鬼的人是不是也有点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