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宫冶凛死后汝承简第一次见到许辛然,然后慢慢地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修仙界一直传她如何堕落如何疯癫,可不知为何汝承简并没有相信过。他们之前认识了近千年,也足够他看清一个人。与宫冶凛不同,许辛然最擅隐忍。
她看起来身上一堆可供人谈笑的口舌,但那些她自己并不在乎,所以纵使万人唾骂鄙夷,她也依旧云淡风轻地在那笑。
所以他一直认为,修仙界对她的谈论必定有些言过其实,但现在,竟看起来有八分真。
许辛然看了眼站在自己房里不动的汝承简,房门大开着,谁都没有想去关上,这不合适,许辛然有些嘲弄地想,右手随意拎着一壶水,用客栈的杯子倒了一杯:“佛子请。”
汝承简没有伸手去拿,而是看着她,以往的她将自己的感官和情绪收拢的极好,她只管睁着眼睛跟你说瞎话,心里的真实想法半口也不松。
你只能看见这个人,能不能看见她的灵魂,这要看缘分。
可如今......汝承简的眼神有些晦涩地顿了顿,如今她的灵魂犹如行走于火海,她厌倦收敛,也放弃了自保,眉梢眼底都透着令人不舒服的疯狂,额头上的红纹更是红得几近滴血。
唯一令人松了一口气的事,并无堕魔倾向。
“佛子来我这是来观赏我许某人的美貌不成?”许辛然凉凉地说,站得有点久,腰开始疼,她抱腿坐在椅子上,肩头的骨硌着木椅子,许辛然动了半天也没找到舒服地位置,遂放弃。
硌着吧,又硌不死人。许辛然看着一言不发地汝承简,开始莫名其妙起来,这位总不能也暗恋她了吧,死了个挚友老天为了弥补她开始给她送桃花?大可不必。
许辛然出声:“佛子若没什么事,我就去睡觉了。”她站起来就往床边走,说真的,她在魔界过了这么久的阴间作息,这哥们一来便挑大清早,正赶上她最困的时候。
“许长老。”她的身后传来威严又平和的嗓音,她的脑子不受控制地麻了半边,瞬间想起了一次又一次讲经的午后,她每次都在这样的嗓音里昏昏欲睡。
“魔界混杂,于人修炼不佳,你不应该在此流连太久。你年纪轻轻便已是渡劫期,只要你勤勉努力,飞仙指日可待。”
“不该沉湎于旧事和情绪之中,这只会毁了你的根基。”
许辛然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还是那么会说教。
“还有我的弟子燕艾,”汝承简停了停,“若你们真是互相倾慕,大自在殿虽然要求撇断七情六欲,可也不是不近人情,只要你们二人愿意,他也可以转修他门功法,与你结成道侣,他天资也算上佳,就算从头再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燕艾若在此,定会欣喜若狂地当场跪下狂磕头,这算一贯冷厉的佛子难得的仁慈。
他眼里不容沙子,可他也看出了他的小弟子用情之深切,自己的弟子,他总不能真把他当成魔修妖物一类下手狠揍。
可惜,许辛然并不领情,她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佛子,您看过我们合欢宗的哪位弟子与他人结成道侣的吗?”
他们只会你情我愿,男欢女爱,睡了就跑。
汝承简看出了许辛然眼底的潜台词,有些不赞同地想说些什么。
许辛然抬手阻止他的继续讲屁话,困倦、烦躁和不爽交织在一起,烧得她的心脏越跳越快,仿佛她一张嘴,火焰就能从她的嘴里蹦出来。她的体温逐渐升高,整个屋子里弥漫缠蜷着她的气味,眼底的猩红又逐渐被情绪翻了出来。
“况且,你知道我们合欢宗是怎么修炼的吧。”许辛然伸手就想抚他的脸,却被他拂袖挥开,她也不生气,或者说她已经不太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了。
如今她只觉得自己软绵绵地踩在火里,呼吸急促,说话也只是凭着本能往外蹦,火尖燎着她的衣袍,蛊惑着她的心神。
她笑起来:“你是想让我和你的小弟子做我和你曾经做过的事吗?佛子?”最后两个字轻的下一秒就会破碎,极尽暧昧,许辛然知道他能听见。
汝承简原本目视前方,听到这句后,一贯平静无波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了一点,转头定定地看着她。不受控制地,他想起昨日近她房门时穿出的娇媚入骨的呻吟,低低的,一声娇过一声,一声声欢愉的呢喃逐渐与幻境里的梦境重合,眉是眉,眼是眼,面前这个人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嘲弄和快意。
汝承简收回眼,许辛然只看到他短暂的闭了一下眼,鸦羽般的睫毛在客栈并不怎么好的采光下在他的面庞下盖住了一层的阴翳。
然后,他转身就走。
许辛然几乎竭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将呼吸平复下来,左右已经到这地步了,再差能差到哪去呢?
汝承简要去哪?其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但好在也是活了很大岁数的佛子,他掩着斗篷匆匆地向外走,身边人都拿他当个隐形人,没有发现他。
“你说这许辛然可真不愧是合欢宗的长老啊,那姿色,那风韵,我们魔界女子都难比啊。”
汝承简的脚下意识地慢了半拍。
“那可不是,我原以为修仙界的女人都无趣的很,想不到竟然竟有这等风情,真是可惜了,修仙界那帮男人无趣的紧。不如我们哥几个哪天劝劝她,弃明投暗,别浪费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可听说,这许辛然后颈有一粒红痣,真想摸上一摸,指不定还能给大爷我叫两声。”一群明显喝酒喝得七荤八素的男人开始口无遮拦,大家都见怪不怪,这是魔界,这样的事多了去了。
今日口嗨今日爽,可偏偏有人不肯如他们愿让他们爽一爽了。
汝承简原本恶于听这些污言秽语,只管不作声往外走,可步子却越落越慢,大乘后期的境界本就远高于一般修士,这样下来竟是听的没有九成也得有七成。
他走到门口时不动了,回头看着那几个醉酒的人,眼睛逐渐带了些微妙的深意。
门口有人被挡在门外,语气有些不耐:“好狗不挡道,你他妈......”
正说着,那带着斗篷的男修突然转头横眉看了他一眼,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佛气压制弥漫整个客栈,地上隐隐有金莲印浮现。原本吵闹不堪的客栈顿时鸦雀无声,酒醉的醒了五分,吹牛的瞬间闭了嘴,有些修为低微的魔修直接被这股压制压的从凳子上滚到了地上。
佛气刚正,本就克魔,更遑论是毫不收敛倾泻而下的压制,门口的人也被这股佛气吓得瞬间膝盖一软跌在了地上。汝承简的外貌已经藏不住了,斗篷的帽子自动脱落,露出他如冰山般冷峻的眉眼,眼里还藏着些微的怒气。
始作俑者看了周围人一眼,也不做解释,动作优雅的拈了个决消失在众人眼界。那跌落在地的人两股战战,魔界又咋了,怎么出了这么尊大佛。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汝承简便出现在了大自在殿内,褪去斗篷,穿着银白色的僧袍向他的闭关之地赶去,没有给任何人好脸色看。
一群小沙弥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样子,佛子平时是很威严,他们平时也很怕佛子,但也从来没见过佛子这么奇怪的样子,他好像......在生气?
一个小沙弥懵懵地摸摸脑袋:“佛子为什么生气啊?”
“是因为燕艾小师叔吗?听说法固师兄被打伤后,佛子去魔界找燕艾小师叔想让他回来呢。”
“啊?总不能是燕艾小师叔打了佛子吧?虽然燕艾小师叔是很厉害,可他也打不过佛子啊......”
“那不然你说,佛子为什么会生气?我们都知道佛子对燕艾小师叔很严格的!一定是因为燕艾小师叔不听话!法固师兄都被他打伤了呢,他一定是被山外的大老虎给迷惑了!”
“法固师兄和佛子能一样吗......哎?燕艾小师叔?”小沙弥看着消失在殿宇墙根的背影下意识喊了一声。
“你看错了吧,燕艾小师叔这会正在被大老虎啊呜啊呜吞下肚呢!”
“啊那感觉可真疼......”小沙弥情不自禁地瑟缩了起来。
汝承简又做梦了,在梦里他以神佛的视角居高临下得俯瞰这世界,他已是大乘后期,佛身半塑,只待飞升便是真正的位列诸佛之间。
他低头看见许辛然浮空站立,从身体里伸出的藤蔓般的骨将宫冶凛缠得严丝合缝,笑得毫无笑意:“我们合欢宗虽不是什么大宗,比不得各位底蕴深厚,但,也没那么好欺负。”
她带着宫冶凛退去前,低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地上的他抬眼望去。
这是第一眼。
那时他收回了指尖蓄着的灵力,在一片哗然里转身离去。
然后她在大自在殿门前与弟子大打出手,震慑群人,被他拦下。
那是第二眼。
她倒是收去了平日里十分不走心的笑容,持着骨剑皱眉看过来,眼神冷冽。
最后,她在他的面前,近若咫尺,目若秋水,可又远在天边,高高在上。
那是第三眼。
她又开始笑,身上还残留着红潮和欢好的痕迹。
瞧,佛子呀,你怎么还是下了红尘?她嘲道。
他想也不想,伸手将她拉下。
汝承简猛地睁眼,一口鲜血从喉头涌出,又被他狠狠咽下。灵力四处冲撞,整个殿都隐约闪着金光,他原本稳固的灵台不知何时有了裂痕,并且越裂越深,连同殿角飞扬的屋檐一同咔哒碎成粉末。
众长老感受到这股灵力的波动均面面相觑,这是境界掉落的现象,境界越高,境界的掉落或增进所造成的影响都会越大。当初汝承简跨进大乘后期境界时,方圆几千里,不敢有妖魔踏入,伤者复苏,死者安息。
当日盛况,至今仍令人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