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枝枝眼中似立刻有了光,开口道:“回老爷,还是豆沙月饼。”
一直到梁枝枝躺在床上,进入梦里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想到中秋的圆月在庭中高挂,自己可以坐在桌上和家主,还有小姐一起吃团圆饭。明亮的花灯照亮每个人的欢声笑语,而自己一句话也不用说,就笑眼盈盈地坐在位子上,喝一碗热腾腾的鸡汤。
可是比鸡汤的鲜美先到来的,是鸡鸣声。
从晨起开始一刻也不停地干活,直到下午才相对清闲,这时牧瑾出来传话,喊梁枝枝进去。
通常情况下梁枝枝是不允许进入书房中,但此时有第三人在旁边,主子既不想走这几步路,丫鬟进去也无妨。
“大人。”梁枝枝进到书房中,向傅卿行礼,余光看见案上写着一些禀报皇帝典礼进度的字句。
傅卿起身走到梁枝枝跟前:“起来吧。”他走到一边的架子旁,指着架子上一套衣服说:“这是昨日东家所赠,样式我甚是喜欢。美中不足的是,尺码有些许不合身,你今日将衣服改好,明日我要穿。”
梁枝枝认得这件衣服,正是老爷一个月前命她赶制的。好在材料版式都有现成的,梁枝枝主要是做了些裁剪以及刺绣,否则一个月根本赶不出一件成衣来。
“是。”梁枝枝应下。
霎时间屋内沉默地有些突兀。梁枝枝在等司礼大人让她退下,而司礼大人却迟迟未开口。当她准备主动告退时,傅卿开口了:“牧瑾,去给春枝拿套量尺来。”
梁枝枝并不需要量尺,她瞧一眼就知道这人身高几尺,腰身几寸。但既然司礼大人开口了,自然不好驳他的面子。
“大人,量体裁衣需近身量度,若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傅卿看一眼梁枝枝说道:“无妨。”
梁枝枝手拿量尺,走到傅卿身边,从左肩量到右肩——十五寸半,在梁枝枝意料之中。
“请大人举起双臂。”梁枝枝将量尺绕胸口一圈,心中默默感叹这傅大人不愧上过战场,这胸口的肉也是扎实的紧,没注意面前的男人脖颈已微微发红。
接着梁枝枝又半蹲下来,将量尺按在傅卿腰间。
“不必了。腰腹处尺寸合适,无需更改。”
梁枝枝挑眉,司礼大人今所穿衣服体贴平整,颇为合身。梁枝枝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一样相信自己的记忆。这肩宽虽相差无几,但腰身确实是做的稍稍有些大。
下一秒她抬起头来,立马将眼前男人所有的小表情收入眼底。看来坊间传闻所言非虚。若此男子如此容易害羞脸红,倒真像是个......“未出阁的”小公子。
梁枝枝收回目光,恭敬地俯身告退。
不出一个时辰,梁枝枝看见司礼大人走出屋子,身后跟着侍卫。
“大人,购买些茶叶送给裴公子作门礼如何,听闻城北有家茶叶铺的茶叶品质极佳。”牧瑾在身后说道。
“不必了,我已提前为他备好了门礼。”前面傅卿头也不回的说到。
裴公子,裴家布庄的少东家裴燕容。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议论,猜测今年大典的供户十有**是裴家布庄,这裴家近年势头正盛,自然也是刑老爷在布业上的强劲对手。
见两人离开的背影,梁枝枝立马去找了刑老爷。
邢玉生听完这则消息,摩挲着下巴说道:“没想到裴家公子竟这么有本事,能让司礼大人亲自携礼问访。”
“若司礼大人有意,恐是让这裴家小子窥探得些许内情。”刑老爷眼神阴暗,“决不能让裴家独享了情报。这两日裴家估计就会给出货架单,你多上心留意,尽快将线索报与我。”
锦诏典事关重大,自司礼大人入住九曲院的第一日起,书房便禁止闲人往来。下人们听说春枝还在为大人研磨,都觉得司礼大人对春枝特殊关照。实际上春枝从来只在书厅研磨,由牧瑾传递砚台。
夜里司礼大人睡下后,牧瑾在主屋外值守,书房除将內间上锁外,留有一名小厮值守。
梁枝枝算好时间,两位小厮交番之时,静步走到到书房后墙。
“今晚夜里恐有小雨,莫忘了换雨水盆。”
“知道了,还用你说。”
听见两位小厮交谈的声音,梁枝枝确信此时不会再有人经过。月光自透气窗穿过,在院墙上投下一片明亮,小厮的影子从中略过——那名小厮马上就要过来了。
梁枝枝借墙边堆放的杂物,迅速攀爬至气窗,进入到书房中。
她迅速翻看了身边书架中的文稿,无非就是各种历史要义,名家典籍。
“查犯人傅守筠,通敌书信为证,论罪当诛。然念其初犯,且有前朝功绩,圣上恩准减死一等,永监于顺天府大牢,非有特赦,不得释放。”
“查张某、梁某等系‘傅某通敌案’共犯,虽未直接参与通敌,然为其传递书信,论罪流放宁古塔,终身不得放还,沿途驿站需核验身份,不得私放;流放地官府需每年报备其动向,若有潜逃,即刻追捕。”
傅守筠?梁枝枝自幼生活在沚阳,对京中事物了解甚少,但她却又好像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应该是,司礼大人的父亲。倒不是说因为两人同姓,毕竟这世上同姓之人如此多,但梁枝枝说不出缘由,她就是知道。
若当真如此,这司礼大人也并非如百姓所言,受老天爷的独宠,令所有人羡慕。梁枝枝突然觉得司礼大人和自己一样,一样孤零零。
转过头来,梁枝枝又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别人只是爹爹进了牢狱,再怎么着也比自己强多了,更何况人家应该还有母亲吧。
不管了,重点找有关锦诏典相关的文书。她扫视房间一圈,昏暗的书房中唯有书桌被月光照的较为清明,去桌上翻翻。
迈出去的脚猛然收回,梁枝枝想起先前交番小厮曾留下的影子。若在此处徘徊,路过的人很难不注意到院墙上一抹身影。既然如此,不如先暂时将气窗关上。
她踩到凳子上,努力伸手才堪堪够到撑杆,感觉背上都快要抽筋才使气窗缓缓关上。
“咣当——!”
梁枝枝蒙了。一个铁盆从窗板上掉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谁!”值夜小厮大喊一声,同时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今晚夜里恐有小雨,莫忘了换雨水盆。”
梁枝枝绝望地想起来这句话,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迅速躲到案台下方,暗中观察小厮的脚步。这小厮进来的匆忙,只提了一盏微弱的油灯,在书房中转了一圈,竟未发现梁枝枝。
小厮站在气窗前停顿半晌,喃喃自语道:“看来这窗户该修修了。”说完弯下身子去捡那铁盆。
梁枝枝呼吸都停滞了,生怕这小厮突然转过头来发现自己。好在那人将铁盆放回原位后直接转身走出了书房,只不过将房门带上了而已。
没关系,再翻出去就好了,梁枝枝自己安慰自己。
梁枝枝站起身来,往气窗方向走去,这回她准备多垫几本书,先将碗取下,再关上气窗。
门外又传来了开锁声。
这次先走进来的,是傅卿。
梁枝枝和傅卿撞了个四目相对,毛骨悚然。
傅卿顿时停住脚,身后的小厮来不及收脚,不小心撞上了傅卿的后背,立刻跪在傅卿身后求饶:“小的不长眼,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傅卿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回他:“无妨。我看这屋子太黑,你去拿盏提灯来。”
那小厮怕司礼大人动怒,一溜烟地跑去拿提灯。等他提着提灯再到书房中时,看见梁枝枝正俯身向司礼大人行礼。
“春枝,你来得正好。将院中的下人全部审问一边,今晚可有看见可疑之人。”
“是。那奴婢先退下了。”
小厮不敢质问司礼大人,在满心疑惑中僵硬地躬身递上提灯。
另一边的梁枝枝同样是满心疑惑。司礼大人看见她时神情震惊,却并未责问她,而是说:“见到本大人为何不行礼。”于是梁枝枝僵硬地朝司礼大人行礼。
梁枝枝还是装模作样地审问了院中的下人,只不过根本没认真听他们的回答。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司礼大人究竟为何要为她解围。难道真如其他下人所说,司礼大人当真对自己有男女之情?可是他的眼里从未有过情意啊。自己如何可能看错?从小到大,任何人的任何表情都逃不过梁枝枝的眼睛。
话又说回来,梁枝枝其实并无法想象真正爱人的神情是何种模样,毕竟她从未经历过,想到这,梁枝枝竟有些怀疑自己。
若大人对自己有男女之情,自己该如何面对大人?如果没有额外的情感,又为什么今晚不责问自己?
这样翻来覆去想了几个来回,一眨眼又到了该去房中给司礼大人点香的时刻。
梁枝枝整理好心情,安慰自己不要多想。反正这时的司礼大人定是在熟睡中,当他不存在就好了。
她拿上点香的工具,轻手轻脚地进入了司礼大人的卧房。
进入卧房,梁枝枝的脚步有些虚浮。她走到司礼大人的床头,左手捏着火石和艾绒,右手持火镰轻轻一敲,火星瞬间点燃艾绒,险些烫到手指。梁枝枝的手向来都是极稳的,今日却有些手抖。
这一切不为其他,只因自她进入房间以来,便看见卧榻的那名男子,在黑夜中悠悠的双眸正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