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
梁枝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傅卿的喊声突然叫醒。
梁枝枝立马起身向他行礼,却被傅卿轻轻按住肩膀重新坐了回去。
“坐好,我给你抹药。”
傅卿蹲在梁枝枝身边,不管梁枝枝诧异的眼神,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挖取一粒药膏抹在梁枝枝刚刚被茶水烫红的地方。
药膏传来丝丝凉意,和梁枝枝红热的脸颊行程鲜明对比。
傅卿将药膏抹完,抬头看一眼梁枝枝,“走吧,晚饭准备好了,吃饭吧。”
这下梁枝枝的脸更红了。
梁枝枝一边嫌自己不争气,一边在饭桌边坐下,为了能让自己不那么脸红,她决定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想点别的,便重新接上了那会对于自己身世的思考。既已经下定决心,弄清楚自己究竟和徐织令有没有联系,那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接近徐织令。
礼考已经结束,后日便要放题。第一阶段选拔为期两个月,结束后所有人前往琅州,进行第二阶段的选拔。司礼大人离开刑府,梁枝枝就再没有任何机会见到徐织令。
为避免作弊,所有织女的作品集中放置,几位考官各自负责监管自己手下的织女。
礼考筛选出五十五位织女进入正式选拔,划分到考官手下即是各十一位。每位织女若要推进作品进度,均要本人在考官的监管下进行。
礼考阶段找人代考容易,但进入了正式选拔后,每位考官都对自己手下织女如数家珍,绝不会再有找人代考的机会。
傅卿第一次看梁枝枝吃饭如此出神,盯着梁枝枝看了许久。
“大人,我想参加锦诏典。”
这是梁枝枝回过神来说的第一句话。
她做了很多心理建设。锦诏典是靖国留下的传统,不同等级的作品在不同阶层进行择衣礼。择衣礼,其实就是男人在不知道女方是谁的情况下,通过衣服,为自己选妻子。
傅卿作为司礼,不能参加择衣礼。
“为何?”
“大人,您为奴婢拿了身契,奴婢感激不尽。可是大人也知道,奴婢无父无母,离了刑府,也不过是孤零零一人。”
说到这,梁枝枝抿起唇。傅卿没有答话,梁枝枝只好继续说。
“大人不如,再给奴婢一个觅得好人家,喜结连理的机会。”
空气凝滞了许久,梁枝枝将衣角捏了又捏,连呼吸都带了些许颤抖。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面前的男人冷声问。
是啊,为什么答应自己?
“我知道令堂当年冤案的线索。”
傅卿的神色微动,看来是被梁枝枝说中了。梁枝枝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起那日在傅卿书房中所见,猜测傅卿在暗中调查父亲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一个丫鬟,如何得知?”
“令堂曾在朝中做丞政,织物为靖国与他国交好往来的重要国礼,沚阳又临近港口。剩下的,恐还需大人达成奴婢的目的后再说与大人。”
“好。”
傅卿同意了。梁枝枝松下一口气,心底却又好像添了一块新石头。
“谢谢大人!还请大人分配监管名单时,将吴家小姐置于自己手下。”
梁枝枝向傅卿行跪拜礼,低头时却不可止地落下一滴泪。梁枝枝自己都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失落。
“我可以帮你,但许多事还要靠你自己努力。”
傅卿说完便直接离开了,梁枝枝是自己起来的,沉默地收拾残局。
本就是逢场作戏,难不成还真要司礼大人给自己一个名分?
管事嬷嬷说得对,不要对这些位高权重之人有半分念想,于他们而言,自己不过是一时的消遣。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之事,不如抓住机会,寻找自己的至亲。
梁枝枝拥有的太少了。少到她拼尽全力却没能留下什么,少到她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真正的奢望。
夜里梁枝枝在厢房中歇息,洒扫丫头送来几本书,说是司礼大人命她拿给春枝的。
梁枝枝将几本书拿在手上翻看,都是和礼制有关的书。梁枝枝不缺手艺,但常年在府中做下人,管事嬷嬷最多也只将礼制部分讲到刑府的等级,对于参加锦诏典是远远不够的。
礼考虽已结束,榜单也已经放出,但无论怎么说,傅卿终究是锦诏典的司礼,所有文书均由他保管,想换一个名字,对他来说轻而易举。难点在于,锦诏典的每一位织女必须有体面的家世背景。
傅卿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第二日她将梁枝枝带到了裴府。
婢女领两人到花厅,裴燕容正在画案前执笔书写。
釉盆栽植蕙兰,檀木支架悬置天青釉椭圆洗,画案一侧置象牙透雕竹纹笔筒,案侧花罗水仙屏风薄如蝉翼,一眼望去,场景开阔又不单调。
裴府的装潢并不似裴公子其人那样令人眼花缭乱,均是些不浮夸却需下人极细心打理的饰物。
裴燕容见到两人,放下手中画笔,依旧做出玩世不恭的模样。“司礼大人,今日是为何事大驾光临?”他转头看一眼梁枝枝,又说道:“枝枝姑娘今日也来了。司礼大人,我看你如今是离不开枝枝姑娘了,竟日日将她带在身边。”
傅卿不同他胡闹,自顾自地在一旁坐下,“令堂已有数年未归乡了吧?”
裴燕容也不介意,就近坐到傅卿身边。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京都丞政,执法如山,日理万机。”裴燕容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我不去烦他就不错了,他还特意回来看我?我爹没事给自己找什么不痛快。”
“我看你整日孤零零待在此处,甚是凄凉。不如我给你寻一女子作伴。”
裴燕容听到这里,突然坐正,“我们司礼大人,什么时候还做起媒人的差事了?莫不是在我们这穷乡僻壤待久了,也染上了几分俗气。”说完他又重新向后靠下,“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每上街走一趟,这沚阳便又要多几位神伤的女子。想寻女子作伴,我只用把裴府的大门打开即可。”
傅卿饮一口茶,不再接着与他胡谄。
“春枝要参加锦诏典,现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
裴燕容几乎要翻白眼,“这是什么意思,我送我妻子去给别人当妻子?”
“......”傅卿一时语塞,忍住吐槽的心继续说道:“希望裴公子配合,让春枝得以用裴家女儿的身份参加锦诏典。”
裴燕容握拳,抵住下巴。
“刚才是我说话太快,未经熟虑。应当是——我送你妻子去给别人当妻子。”
梁枝枝忍不住开口:“裴公子莫要说笑,奴婢与司礼大人并非公子想的那样。”
傅卿没有说话,裴燕容知道傅卿没有开玩笑,认真说道:“傅卿,锦诏典身份作假,风险这么大的差事,你就这样丢给我?你裴兄我还想多活两年!”
“春枝可以替你在刑府中拿到刑家织厂权钱交易,匿缗隐课的证据。”
梁枝枝从不知道自己说过这些承诺,可眼下绝对不是应该否认的时候。
裴燕容似有动摇,略带笑意地问梁枝枝:“是吗?我不知道春枝姑娘竟还有这等能耐。”
梁枝枝低下头,用沉默应对。
“府中突然填个外人,可不是件小事啊。如若这丫头给我添乱怎么办?”
梁枝枝着急地回复:“裴公子,奴婢定克己守礼,不会使裴家遭受任何名誉侵扰。”
此时傅卿也冷冷地开口:“若她做出出格的事,你随时可以给她安一个病死的结局,将她逐出裴府。”
不愧是深谋远虑的傅大人,真是把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
“好。”
裴燕容答应,梁枝枝终于松下一口气。
回去后,梁枝枝问傅卿如何知道刑老爷匿缗隐课,傅卿却说那只是笼统说法,给裴燕容一个刑家可以被制裁的希望而已。
梁枝枝到这里突然发觉,裴燕容不似表面上随性潇洒,玩世不恭。原来在裴燕容的心底,是希望竞争对手不如自己的。
八月二十一,公布布料供应商为刑家布庄,题目为“日月照天极”。锦诏典的衣服,全都是为男子而制。织女如果想要保险,作品中便不会出现龙凤等只有皇家才允许使用的纹样,以免嫁到寻常商人家,衣服也作废了。
梁枝枝的名字未正式进入织女名单,但她仍然需要同步开始准备作品。避免外人过多讨论,若有人问起,梁枝枝只说这衣服是做给司礼大人的。
第一选拔阶段,作品只需做出雏形,仅靠供户提供的布料几乎可以全部包揽,若想要出彩,织女也可以亲手织染不同形式颜色的布匹,不过此工序较麻烦,就算有能力也没有时间,这一部分通常只能在雏形中占两成。
梁枝枝没有把握,仅靠织女的身份也许还不足以弄清楚自己与织女的联系。如果在锦诏典期间没有调查清楚,恐怕会再也没有机会接触织令。
所以梁枝枝还要走一条路,那就是拼尽全力在锦诏典中获胜,成为三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