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湿冷,是一种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
混合着廉价洗衣球的味道,以及街头匆匆掠过的黑白灰身影,不断侵袭着初来乍到者本就迷茫的神经。
陈霖汝抵达伦敦的第一个月,在她那把脆弱的雨伞被一阵妖风彻底摧毁后,她便学会了面无表情地戴上卫衣帽子,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发梢,在随时可能下雨的鬼天气里穿行。
那是一个深夜,窗外的雨声变得温柔而缓慢。刚赶完教授布置的设计课题,胃部的空虚感让她决定出门买个热狗。
或许是疲惫让她方向感失灵,她走错了路口,莫名被一阵喧闹的人群裹挟着,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一家灯光迷离的酒吧门口。
内部拥挤而喧嚣,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荷尔蒙的气息,直白而陌生。
她像一只误入异星球的幼兽,呆立在门口,进退维谷,几乎要被涌动的人潮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注意到了这个同样有着东方面孔、却满脸写着茫然与慌乱的女孩。
他温和地上前,用身体为她隔开拥挤,引她到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为她点了一杯度数不高的饮料。
或许是因为异乡的孤独太过蚀骨,或许是因为酒精模糊了界限,也或许是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那种令人安心的温和气质,与周遭的狂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一晚,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陈霖汝的预期,滑向了失控的边缘。
她甚至记得,是自己先凭借着一股莫名的冲动和酒意,笨拙又大胆地吻了上去,扯乱了他熨帖的衬衫,主导了一场兵荒马乱的亲密。
半推半就间,她让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跪在地上为她服务……
清醒后,巨大的懊悔几乎将她淹没。
她竟然在酒后,稀里糊涂地把一个陌生男人给上了。
她只记得,和男人离开bar的时候,她不知道去哪里买好了工具,那天晚上就像伦敦时常起的雨。
雨点淅沥找不到方向,云层时褪时遮,跌跌撞撞。虽然乌云反复,那个男人为她撑起了伞,隔绝了残留的湿意。
“你……叫什么?”
“时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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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闹钟声将陈霖汝从这段不堪回首的梦境中猛地拽回现实。
她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则地跳动着,梦里那份混乱的、带着掌控感的触觉仿佛还未完全消散。
“晦气。”
她低咒一声,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段始于伦敦雨夜的错误记忆连同梦里残留的情绪一起甩出去。
她从床上坐起,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试图用这份冷意让自己彻底清醒。
陈霖汝突然想到前几天在派对上,时敬清看到她时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一股混合着快意和烦躁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她当然不是无意出现在那里的,她就是带着十足的目的去的。
看到他过得似乎并不怎么好,哪怕坐上了Vesto主编的位置,见到前女友却一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这让她心里某种阴暗的角落得到了些许满足。
当上了Vesto主编又怎样?过得还不如一条狗。
看到前女友都能要哭出来?别开玩笑了。
换好衣服,她打开手机日历,屏幕上清晰的“与Vesto首次合作会议”提醒着她今天的重头戏。
一股难以抑制的、带着恶意的兴奋感让她全身微微颤抖,她几乎是笑着拿起车钥匙,一身轻松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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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气氛还算平和。
“所以说,我们Vesto这边可以给Larei联刊的三分之一内容。”
Vesto的一位项目负责人正在陈述初步方案。
Larei这边的一位工作人员刚想点头说“可以”时,一个清晰而带着不容置疑味道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不可以。”
所有人循声望去。
陈霖汝穿着一身利落的酒红色西装,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主位的时敬清身上。
几乎是同时,时敬清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立刻定格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
戒指呢?她今天没有戴对戒!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穿透了他连日来的阴霾,让他心脏狂跳起来,以至于完全没听清她刚才说了什么。
“霖汝姐,”Larei这边的一位年轻助理小声提醒,
“之前不是何总监跟您大致沟通过这个方案了吗?”
陈霖汝优雅落座,正好与时敬清平起平坐,她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浅笑:
“啊,那是在我正式全权负责这个项目之前。现在我作为设计师本人加入了,当然会不一样。”
她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千斤重量。
“我要三分之二。”
会议室内一片哗然。
Vesto这边的人脸色都变了,有人当即忍不住开口:
“陈小姐,Larei现在重要的不是开拓国内市场吗?你们的人气在国内才刚起步,就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否有些……”
后面的话他没明说,但“嚣张”两个字已经写在了脸上。
陈霖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
“你的意思是,Larei比不上Vesto?”
那人被她的气势噎住,一时语塞。
平心而论,Larei在海外的影响力甚至隐隐超过Vesto,只是在中文区根基尚浅。
但陈霖汝接手这个项目的目的,本就是冲着给前男友添堵来的,又怎么可能听得进这种隐含贬低的话?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时敬清,却似乎完全游离在激烈的谈判之外。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还在陈霖汝光秃秃的手指上,巨大的、不合理的喜悦冲击着他,让他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时敬清:“呃,嗯。我了解了。”
陈霖汝:“?”
Larei这边的工作人员同样和陈霖汝疑惑起来了。
一向严谨的时主编居然没有生气?
他看着她因为动怒而更加鲜活的眉眼,下意识地,一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脱口而出:
“你的对戒呢?”
此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们那位一向以专业冷静著称的时主编。
这是什么问题?!
陈霖汝也愣住了,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她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时敬清:
“看来时主编对别人的私生活很关心啊?”
时敬清被她看得耳根发热,却依旧执着地看着她,仿佛非要一个答案。
就在这时,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完全无视了刚才下属据理力争的局面,直接拍板:“可以,我愿意给你两成。”
“主编!”
“您再考虑一下!”
Vesto的团队成员几乎要集体站起来反对,这完全不符合商业逻辑!
陈霖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虽然过程有点出乎意料。
她懒得再理会这场混乱,利落地拿起手包起身,看着时敬清指了指Larei的团队成员:“后续我会提交比之前多一倍的设计稿供你们挑选。其他琐事和我无关,不要给我发讯息或者打电话。”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时敬清几乎是立刻跟着站了起来,不顾身后下属们错愕的目光,快步追了出去。
在公司大楼下,他终于赶上她,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霖汝……”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失而复得的恳切,“你回来了啊。”
陈霖汝没有回头,用力挣开他的手,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是啊,我现在很快就会在你之上了。”
她猛地转过身,瞪视着他。
陈霖汝却看到时敬清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和……不好意思的笑容?
“是吗……恭喜你。”他轻声说,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那天,在派对上看到你游刃有余的样子,我也真的很为你开心。”
陈霖汝:“???”
她看着他这副像做错了事的大型犬一样、拼命摇着尾巴释放善意的模样,非但没有丝毫感动,反而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她憋屈得要命。
“叭!”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空气中炸响。
陈霖汝收回手,冷冷地看着他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我和出轨男有什么好说的?”
出……轨……男?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锥,狠狠扎进时敬清的心脏。
他猛地回过神,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他慌忙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急切而有些笨拙,拼命地往下滑动,终于找到了那条尘封已久的短信。
“不是的!霖汝,你听我解释!那条短信完整的内容是:‘阿清,我等你回国,我们再在一起把Vesto推向巅峰吧……’”
他语速极快,几乎要把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
“发信人是杂志社一位资深的前辈,是位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女士!当时在餐厅,我只是不想在那种时候谈工作……
更怕你担心我接手Vesto初期的压力,才想着暂时瞒一下,稍后再跟你解释!我从来没有……”
陈霖汝根本没有低头去看,也没有耐心听他说完。
她只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话:“啊,是吗?”
她的目光像打量一件商品一样,上下扫视了他一遍,语气轻佻而残忍:
“可惜,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你说什么都会信的纯情小女孩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弧度,凑近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你现在身材保持得还行。想挨c的话,可以联系我。不谈感情。”
说完,陈霖汝无视他瞬间爆红、甚至红到快要滴血的耳朵,以及他僵在原地震惊无措的神情。
她利落地转身,踩着高跟鞋,很快就走远了,留下一个决绝而潇洒的背影。
时敬清站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清晰的指印,耳边轰鸣着她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久久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