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失忆了,不分美丑,对自己的名字也没有羞耻感。
八个月前,他在一个猪圈里醒来,脏兮兮的母猪围着他哼哧哼哧地拱,一家农户嚷嚷着“大牛又偷懒”,费劲儿地把他拖出来,一口咬定他是他们家养了十年的农奴。
他头疼得厉害,脑子也转得慢了些,日子久了,才发现处处不对劲。他对农村的一切都非常陌生,而且气力足,脚步轻,怎么也不像农奴。
有一次,他缝补衣服的时候摸到夹层里藏着一张纸条,只写了八个笔迹仓促的大字:京城中书省李侍郎。
他当时就要走,农户抄起扫把骂骂咧咧:“你个傻子又发什么疯?今晚别想吃饭!”
他听得烦了,直接把一户人家都敲晕了。
这群骗子。
大牛北上到京,李府门房却把他当乞丐轰出来,还叫骂道:“我们家可没有什么叫大牛的亲戚!”
他几日没有好好吃饭,铁打的身体也遭不住,饿得眼前发黑,一个小乞丐分了他半个馒头,于是就跟着乞讨了五天。
昨晚,小乞丐撕了张纸扔在他手边:“大牛你去这里碰碰运气呗,包吃包住呢。”
大牛看了眼告示,没有说话。
……
大牛漠然,只等着这位传闻混世的纨绔公主和前几日的李府门房那样把他赶出去,却听见谢长晞说:“啧,不行不行!”
“我公主府怎么能有叫这个名字的,喊出去丢的是本殿下的脸,这样我给你重新取个名,你姓什么?”
大牛未曾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公主娇嗔俏皮,看似是恩赏,他却莫名地抵触,后退半步,“殿下,我无姓。”
谢长晞皱了下眉:“既然如此——”
旁观的娄韫还有点儿好奇谢长晞会取出什么名字。
谢长晞来回踱步,不知是看见了什么,唇角浮现盈盈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男人身上,说:“翩翩,叫你谢翩翩怎么样?”
话音一落,刘盈儿因为看出谢长晞对男人的喜爱,就上赶着道:“翩翩好哇!所谓翩翩公子,我觉得特别合适!殿下真有文化!”
娄韫:“……”
她见男人气质阳刚,忍不住好心提醒道:“殿下,这名字听起来过分女气了。”
谢长晞想说哪里女气了,看看人家大牛都没有反应,不过周围人憋笑的样子,让她委实有些不爽快。
想她堂堂九公主,第一次给人赐名,岂能被当众笑话?
谢长晞眉头一挑,拍案道:“行吧,那就去掉一个翩,谢翩!”
男人面色淡淡,“谢殿下。”
娄韫暗自打量着谢翩。
被当朝公主亲自赐名,也不见有任何欢喜的反应。这张脸蛋,这身打扮,这种关键时刻,突然出现在九公主府,实在古怪。若说是敌军送了蛊惑人心的细作,未免太显而易见。可有的人打的就是这种明面上的算盘。
她想让谢长晞多加留意,却见少女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走了,谢翩站在原地没动,她就不满地嚷嚷让男人赶紧跟上来。
娄韫:“……”
真是不让人省心。
谢长晞收了个长在她心尖上的美人,一扫方才的苦闷,眉眼舒展,颊边陷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侍女奉上两盏凉茶,退在一侧。谢长晞单手撑着下巴,旁若无人地问:“多大年纪啦?”
“二十。”
“嗯,与我差三岁。”谢长晞满意地点点头,“多高呢?”
她凑近了些问,谢翩五感敏锐,鼻间嗅到一抹若有若无的香气,他眉头轻皱,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六尺有余。”
“家里情况怎么样呢?”
谢翩唇线紧抿,只说:“一父一母。”
谢长晞全盯着脸了,没听出他的敷衍,又笑眯眯地问:“那成亲了没呀?”
因为谢翩看着不像人夫,她问出这话时,心里已有答案,却听他冷冷地答道“已成亲多年”,谢长晞颇为诧异:“这么早嘛?”但又想皇兄今年二十五岁,便育有两女,也不觉得奇怪了。
忽然,云鬟跑进来说:“殿下!你怎么在这呀,马上要继续选拔了!”
谢长晞才记起这茬,不假思索道:“我不选了,你让剩下的人都散了吧。”
云鬟惊讶地问:“可是有人惹殿下生气了?”她下意识看向了旁边冰山块儿似的谢翩。
谢长晞姿态闲散,漫不经心道:“本殿下乏了,也找到了满意的人,就不想再选了。你把人都打发走,再赏点银子。”
殿下想一出是一出,云鬟也就吩咐下去了。
只是……这“满意的人”?她望向谢翩的眼神多了一份意味深长。
谢长晞折腾了半日,吃过晚膳,舒舒服服地沐浴后就滚进蚕被里,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番选才,搅得京城各处宅府今夜难眠。
……
东宫浸在一片静谧的夜色中,书房值班的侍卫按刀而立,甲胄偶尔相碰,发出极轻的金属声响。
房内烛影摇红,谢长昀一袭素白中衣披着杏黄外袍,他整理完卷案,忽然想起今天是谢长晞的选才之日。
四月时,父皇派他清厘河东道盐铁私户,此案事关重要,他忙得不可开交。除了三日前去看望过一次,他就没再关注过小九那边的情况了。
今日不要生出祸端便足矣。
恰好慧元小步赶来:“殿下,陈公子和黄十六求见。”
谢长昀眉头微皱,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你们二人怎么都回来了?”
黄十六当即跪下道:“属下有罪,未能完成殿下命令,请殿下责罚。”
陈公子紧跟着低声道:“臣愧对殿下信任。”
谢长昀愣了愣,还是先宽慰道:“无妨。你们且和我说说今天的状况,为何落选了?”
二人是谢长昀亲自挑选的。陈公子是文士,他综合考量了身份、才学和朝中敌友关系,特意把此人从同洲捞过来。黄十六则是舅舅那边留下的黄刀卫,论品行和武力都是再合适不过了。
谢长昀看见陈公子脸上闪过一丝……屈辱?
黄十六声音冷静,情绪寡淡地陈述道:“九殿下说我太丑了。”
谢长昀:“……”
他费劲心思,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是如此荒唐的原因。他向来不喜以貌取人,一想到这样的话从谢长晞那张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的嘴里冒出来,谢长昀竟然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想法。
他无奈扶额,又听黄十六继续说:“九殿下对一个很漂亮的乞丐一见钟情,纳入府中了。”
陈公子的职业病犯了,他一板一眼地纠正:“并非一见钟情,只是觉得貌美,将其带回后室便让我们离开了。”
“她、她……”谢长昀眼前黑了又黑。
平日看那些画本就算了,如今一个没看住,竟然直接把人……端庄如太子,即使在心中也耻于说出那种话。
不怪谢长昀这么想,才逮到谢长晞看春宫图,黄陈二人又描述模糊。
陈公子连忙安慰道:“约莫二十出头,想必已成婚。”
谢长昀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不由得揉了揉眉心,温声道:“难为你们了,夜色已深,等会便去歇息吧。”
二人退下后,谢长昀又叫来慧元:“明日整理筛选一份参加小九选拔的名单给我。”
“是,殿下。”
“尤其是那个乞丐。”
黑暗中,谢长昀的脸色晦暗不明。
另一边,八公主府内灯火煌煌,丝竹声声。谢长晴左拥右揽,俊美的男人殷切地往她嘴里塞冰糕。
“我不要吃这个了。”谢长晴柳眉上挑,故作嗔怒,“我牙疼了。”
“那奴给公主盛碗冰汤来。”
谢长晴懒洋洋地说:“去罢。”
忽然有下人来报:“殿下!好消息!咱们派去的卧底进九公主的府里了!”
“什么?”谢长晴瞬间坐起身,美眸瞪大,“清水被选上了?”
旁边的男人脚步一顿,也露出讶异。
谢八和谢九年龄相仿,都是京中有名的纨绔,都有收集癖。谢九每天琢磨着怎么把奇珍异宝的小玩意收到手里,谢八则更爱往男人堆里钻。她在京城内外置办了十几处宅院,专门用来安置那些失足美男子。
听说这次谢九招才特别热闹,谢长晴就随意指了个人过去,没想到直接成功了。
通报的下人奉承道,“殿下真是厉害!九殿下精挑细选了百十号人,最后只收了六个。殿下随手一送就中了,可见还是您慧眼如炬!料事如神啊!”
男人也柔声赞道:“殿下英明。”
“那是自然!”谢长晴被两人捧得得意忘形,顺嘴在男人脸上吧唧亲一口,“他们费尽心思安插人手,还不如我灵机一动!哼,看他们这次还怎么在本殿下面前嚣张!”
……
“废物,一群废物!”
四皇子寝室内,谢长昭额角青筋暴起,一把将案上的茶具扫落在地,“老八那个蠢货都能把人送进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瓷片四溅,一块碎片划过一旁跪地的侍女的脸颊,顿时渗出一道血痕。她吓得浑身发抖,却连脸上的伤都不敢去擦,慌忙求饶:“殿、殿下饶命……”
谢昭阴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突然咧嘴一笑:“疼吗?”
侍女不敢答话,只能拼命摇头。
满屋的人噤若寒蝉。四皇子阴晴不定,性子暴戾,打骂下人是常有的事。他们虽然同情,却也不敢求情,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除了这些暗中参与的人,养心殿的那位也得到了消息。
景和帝穿着宽大里衣,坐在龙榻,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数着瓶里的药丸。耳边是静静燃烧的烛火声和太监全福轻声细语的禀报声。
“皇上,还有一件小事。”
药丸被夹在皇帝两指间,滴溜溜地转起来。
全福打量着景和帝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九殿下今日在府中办了选才宴,听说闹出了不少笑话。”
一粒、两粒。
药丸被送进嘴里,景和帝头也不抬,一边嚼一边嘟囔道:“这点小事随她去吧,总比整日里惹是生非强。”
……
谢长晞一夜无梦,睡得香甜,呼呼睡到日上三竿才自然醒来。
侍女鱼贯而入,她先在榻上用一盏燕窝粥垫垫肚子底,看着清醒了,脑子还是迷迷瞪瞪的。
于是,当春熙迈着小碎步走来轻声禀报:“谢公子和江公子打起来了”,谢长晞一脸懵:“我府里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姓谢的?”
感谢公主赐名[猫头]
谢翩翩没有成亲,致力于给自己挖坑一男的[问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结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