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豆和伟大前程 第2章 02

除了来学校见胡波，林黛蜜还有一个任务，修剪头发，昨天心血来潮学着短视频里面的博主自己剪头发，结果当然失败了，顶着一头被剪得参差不齐，像是被狗啃了似的头发，实在见不了人，她怕被笑话，于是戴了口罩和帽子遮住大半张脸。

陆维正被学生叫去改论文，林黛蜜只好一个人去找理发店。

整个市里，先不说学习，就学生幸福指数这一块儿，最高的当属附中学生了，背靠靖海大学，顺带享受了靖海大学的游戏厅，美食街，商场等一系列设施。

她从学校大门出来，一抬头，各种花花绿绿的美食招牌一字排开，听哥哥说，到了晚上，这些招牌会悉数亮起，食物散发出的香气会让每个过路人举手投降，他说，一想到大家冲出校园的那一刻都在分泌唾液，就觉得好笑。

是挺好笑的，因为她发现自己也在默默咽口水。

林黛蜜一家一家看过去，包子店、馄饨店、米线店、火锅店、书店、文具店，每家店铺都不大，十几平的样子，里面的布局装饰也大差不差，老板们很热情，看上去，接下来的高中生活能过得相当滋润。

下午五点半。

林黛蜜站在一家名叫“季风发艺”的理发馆前，透过贴了红字的玻璃门，她看到里面只有一位顾客在剪头发，便握着把手推门进去。

理发店装修风格很常规，镜子前面堆放着洗剪吹的工具，室内开着暖光，一个年轻顾客，以及一个，脖子上挂着黑色围裙的托尼老师。

“欢迎光临！”见她进来，托尼老师扭头，笑得相当灿烂，“小姑娘进来先坐，马上到你哦。”

林黛蜜点了点头，往里面走了几步，在镜子对面的的橘黄色沙发上坐下，屋里有点闷热，她慢慢取下戴了半天的口罩和帽子。

当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再次抬头时，意外撞入一道视线中。

对方有一双很漂亮的一双眼睛，狭长的眼型，眼角稍扬，睫毛很长，却不显得柔和，给人一种又颓又精致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他的目光过于锐利，导致整个人看上去脾气不太好，对视了有四五秒钟，男生还没移开目光，林黛蜜便大方朝他笑了笑，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友好。

“哟，看来你们俩认识？”托尼老师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几个来回。

托尼老师话落，男生平移挪开目光，冷冷开口，“不认识，麻烦专心剪你的头发。”

他的语气和眼神一样锐利。

“年轻人气性那么大不好，”托尼老师手底下的动作娴熟地进行着，嘴也不闲着，时刻不忘推销，“哥刚才给你介绍的套餐划算不？”

“挺划算的。”

托尼老师一听有戏，顿时喜上眉梢，“那哥再送你一套……”

“可惜我用不到了。”

此话一出，成功截住了托尼老师接下来的准备好的说辞，“什么叫……用不到了？”

少年淡淡扫一眼镜子里的林黛蜜，长叹一口气，“就在昨天，我确诊了脑癌，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

闻言，林黛蜜本来微微上扬的苹果肌顿时一垮，一颗心直直沉到底，怎么会，这太残忍了，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他明明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怎么会得那样的病。

托尼老师大抵也是类似的心路历程，听完后，他咬着唇一言不发，就连捏着剪刀的手都不如之前灵活了。

少年的声音低沉，继续道。

“其实你们不用这样，在我看来，人活着本来就没什么意思。”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进理发店了吧，下次我直接买个剃头刀自己剃光就成，不过老板，这事儿你别告诉我们学校其他人啊。”

说完这句话，林黛蜜和少年的目光再次对上，这下，她一点都笑不出来了，她想哭，她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悲伤，怪不得他刚才那么凶，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啊。

这次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男生的头发被剪完，托尼老师帮他小心吹干，去掉黑色的理发袍后，男生缓缓站起来。

他举起手机扫码付了钱后，抬脚往外面走去，快到门口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男生收回推门的手，又折返回来，看了林黛蜜一眼，然后伏在托尼老师耳边说了几句话，临走前，又看了眼林黛蜜。

被他看了好几次，林黛蜜终于反应过来，她连连摆手，“那个……你放心，我也绝对不会告诉学校其他人的，不过我能和我妈妈说说吗？”

男生没回答她的问题，推门离开了。

林黛蜜目送男生的背影出去，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白衬衫，衬得他背脊挺直，他的双腿迈着不疾不徐的节奏，生平第一次，她的脑海中冒出四个字。

人生无常。

剪完头发，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林黛蜜回到家，摘下身上的斜挎包挂在墙上，弯腰换鞋时，看到林琳出门穿的高跟鞋端端正正摆在鞋柜上，她朝里面喊了一声，“妈妈，我回来了。”

“刚好，洗洗手吃饭。”林琳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哦！”林黛蜜有气无力回了一个字，厨房里的林琳跑出来，“怎么了宝贝？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黛蜜拉着林琳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讲了自己理发时遇到的癌症男生。

“妈妈，他看上去和我一样大，那太可惜了不是吗？他要怎样度过剩下的人生？他的家人该怎么办？”林黛蜜还没有从情绪里抽离出来，只是一味地提问。

通常的情况是，当林黛蜜坐在电影院里，观看一部号称“催泪”的影片，当放映到后半段，主人公落泪时，前后左右都会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可是，她一滴眼泪都没有，甚至她不会多难过，更过分的是，她会拿这个演员的哭戏，和另外一个做比较。

那是一种冷漠吗？林黛蜜也不知道。可今天是个例外，那个男生简短的几句话，让她难过好久，陷入沉思好久，回家路上，她低沉了一路。

或许，今天在理发店遇到的那个男生是鲜活的，鲜活到，如果他不说，人们都会默认，他会活很久很久。

林琳捏了捏女儿的手，问道：“宝贝，你觉得有人买彩票能中一百万吗？”

“当然有。”

“选择题不会的时候，你一定能从四个答案中猜出正确的那一个吗？”

“不一定。”

“那就对了，”林琳温柔注视着女儿，“中一百万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猜到正确的答案是四分之一的概率，得癌症，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

“即便如此，这三件事还是在同时发生着，所以，这就是我们所在的世界，不管是谁，都要学会接受这一点。”

林黛蜜：“那么妈妈……”

“那么宝贝，你可以再难过五分钟，因为五分钟之后，你超爱的螺蛳粉就要煮好了，吃完螺蛳粉你要去收拾明天开学要用的东西，之后你得洗漱……”

林黛蜜熟练地接下去：“总之生活还要继续。”

“答对了！”林琳捏了捏林黛蜜的手：“那就去洗手吧，我的聪明宝贝。”

这就是她最亲爱的妈妈，即使林黛蜜只发出一个音节，林琳都能第一时间判断出她的情绪好坏。

在自己的领域里，她是很厉害的律师，不过在林黛蜜看来，林琳做她的妈妈，比做律师更加专业。

就像刚才，林琳能第一时间明白林黛蜜难过的点在于，为什么癌症会降临在一个年轻男孩头上。

按照林琳说的办法，把这件事想成一个概率问题，这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发生很多之后，会被制作成扇形或者圆柱形统计图，或许会出现在试卷上，那个时候，她只想最快最准确地算出答案，那些数字背后的事情，她大概率不会思考。

这样听上去挺没人情味儿的，可现实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背负的课题，就像林琳说的，作为一名律师，你可以在他人身上投射同情，厌恶，羡慕，喜欢，但一定要记得，最终回来走自己的路。

毕竟，只有这样，生活才能不被情绪击垮。